杨娉说这话时突然就想起了前几天自己考试自己时的心情，就觉得心酸难受，眼睛也发涩，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团丝絮，掐了掐掌心偏过头看向屋外的阳光，阳光有些刺眼照的她眼睛更涩，眨了几下又掩饰性的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就是觉得写这些话本子的人都是意淫而已，大概是因为不如意所以才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个看似完美的结局，世人都道文君在历经千转百回后又守得云开见月明，殊不知她不过是在心伤之后所做的抗争而已，幸福与否怕除了本人谁也不知了吧，再说又有几人能有文君之才？哼，反正在我眼里司马相如不过就是个有几分才情的浪子罢了，五十步与百步又有何分别？不过好在司马相如还能读懂她的心思，灵魂能否再契合先不论，至少表面上浪子是回了头，哪像这话本子里写的，得不到长辈认可就卷包袱与人奔了，哼哼，早晚会那什么……被人欺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是觉得自己有让人回头之才么，还是觉得身后有给自己撑腰的人？不过也是，这种女子确实也难进你们这种高门大户的门……哼，终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赵大哥，你说呢？”

“娉娉——”赵璟的眉头紧了紧不知该做何答。m.yingyongshudian.com

“难不成你还真认可这种做法？”

“并非是认可，或许是别无他法，或许是两人真会相伴终老，还是说你有更好的法子？”

“更好的？直接下手抢不算？那我没有了，再说了这不该是男子考虑的事吗，怎么问我？”杨娉摇摇头起身到一旁的格栅上去挑茶叶，片刻后又开了口接着道:“不能被认可和尊重是无能，无法冲破牢笼桎梏是懦夫，拐带了人出奔在我眼里实与逃兵无甚分别，反正我是不会拎包袱跟人跑路……哦，不过跟我跑倒可以！”

“为何？”

“为何？！我是黑山老妖啊，都当妖精了还怕干土匪的活？若不让我如意我就直接把人抓到山上关起来！”杨娉转过头去看着对方打起精神笑，还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抓人的动作接着道:“管他什么大户还是高门，人呢？找不见了，变成妖精的粮食了！”

这姑娘是打算用这种法子告诉自己她的想法吗？傻不傻！究竟是有多忐忑才能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来，赵璟本就心疼的心顿时像被用盐水泡过了似的有种无法再呼吸的感觉，暗自调息之后又不动声色地笑道:“娉小姐豪爽！”

“哼，你不如说我粗野，水开了，我要喝这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好……想什么？”赵璟接过茶叶趋身拎起小泥炉上的水壶笑着看她。

“想我没有女子该有的温柔娴静没有女子该有的羞涩内敛呗，哼，是不是觉得就我这样的进了那什么高门出不了三个月就会被人撵出来？”

“没，你是真性情，这样很好——”

“真的？”

“真的，而且，娉娉——”

“什么？”

“而且……我愿意看见你这样——”

杨娉凑近了仔细看他，随即又调笑似的说话:“你不怕黑山老妖？还是说你愿意以身饲虎，不，饲妖？嗯，赵大哥你笑什么？你说话啊，不敢说了还是后悔了？”

赵璟一边沏茶一边看着她笑，手里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一般，杨娉就觉得他不仅沏的茶好，沏茶的动作也好看。

“你不会真想三个月就把我撵走吧！”杨娉咋呼起来。

“傻姑娘，别说三个月，就是一天，你也已经是我的夫人了，我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撵？”赵璟在心里想，怕这话说出来会把她接下来的话给吓回去，便伸出一只手去略挡了挡她试探着慢慢说话:“别烫着……我愿意以身饲妖，可又不舍得，没了树精妖怪也会孤单是不是？该如何做？娉娉你教教我——”

“……”

“……便是精怪又如何？精怪也有魂魄也会孤单……娉娉，我说过我会护你一世周全的，你，不信我？”赵璟沏好了茶抬头依旧缓缓问她。

“啊……没，没有啊……咱们不是在说话本子的吗？”

这是又打算逃避，又打算装傻！

这傻姑娘，说她不懂她什么都懂，说她懂她又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

一边说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言壮语一边又压抑和拘束着自己。

说别人怎样都行，说到自己必定会逃！

每走一步都试探，越到门口越艰难！

傻姑娘啊，你表面坚硬实则柔弱，你是蜗牛啊还是刺猬，长了壳不算还要再长刺！

为人处事时这样，面对情意时也这样！

这些天过去，便是这姑娘又恢复了明朗的样子，赵璟也还是能在某些个瞬间里感到她的郁气，那模样想想都让他觉得心疼。

试一试吧，试一试明着与她言，“娉娉，你为什么不信我？”他又问了一遍。

赵璟接过了她捧起的茶盏，茶盏很烫，她却捧的很紧，不，不是捧，是抓，抓的指节都泛了白，有几滴水还因为她手指的颤抖而洒出来，沿着茶盏的外壁缓缓的流。

“……哪有？没有啊，赵大哥，你，你是我们所有人中最稳重可靠的，我怎么会——”

“你会，娉娉，你信你的表兄尽管与他们多年未见且远在千里之外，你信你的弟妹尽管他们或年幼或身体羸弱，你信你姐姐姐夫尽管他们置身边关又事务繁琐，你信余淩余霜哪怕她们能力有限，你信冯璜便是你平日说他吊儿郎当……你信他们，是因为你把他们都当成了家人。”

“我，我也——”

“是，你也把我当成了家人，凡事都不避讳亦不回避，却唯独束缚了情意，所以在你发现要把我从普通的家人转化为特殊的家人时你犹豫了，惶恐了，却步了……家人亦有远近，我不想让亲疏止步于理智，可以吗？娉娉，你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真实想法？为什么想要把自己的情意禁锢起来？”

“别想着否定，告诉我前几天是怎么回事……你是在逃避，逃避自己的心思对不对？”

赵璟摩挲着茶盏，声调里是一贯的低沉和温厚，杨娉的心却被狠狠的震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挠起自己的掌心来，眼神也躲到了一边儿去，好一会儿后才勉强地使了性子问他:“前几天你怎么不问？”

“当时问你会说吗？”

“我——”杨娉哑然，想说当时不想说现在也不想说，想说自己没想克制又想说我害怕你不属于这个地方，想说自己并非迟钝又想说怕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想说想靠近你又害怕面对你离开这里时的不舍……话到嘴边又觉得舌尖涩的开不了口，遂又偏头去看外头的日光，日光比刚才还刺眼，刺的她眼圈都红了。

赵璟看见了，手指动了动又摁下，斟酌了一会儿又轻声开口:“娉娉，咱们不只做普通的家人好不好？”

“好，好啊——”杨娉答的很快，声音也像平时那样亮，却是刚说完就咬了自己的舌头，沉吟了一会后终是鼓足了勇气开了口问询:“赵大哥，将来，将来你会去封地吗？”

“封地？怎么想起问这个？”

杨娉继续抓挠自己的掌心，“不会去的对不对？可我觉得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去京城了……涂州距离杞州不远，就想着或许哪一天我去了我外祖那里还可以再在那边见到你……”

阳光真是很刺眼，刺的她不得不闭上，然后两串眼泪就冲破阻碍闯了出来，手指还忙着抓挠掌心腾不出空来去擦，眼泪就这样顺着脸颊埋进了衣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