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黑云山午后的时间比夏日要长，日暖影长的让人心生懒怠，没了人盯着，懒洋洋的人就握了书册懒洋洋地趴在书案上看杂书，趴着还不算，肩膀和下巴俱都搁在了书案上。m.tecleading.com

晴帘静院晓幕半轩，日影透过帷帘在她身上洒下一片迷离的斑驳，静谧又美好的似要融化在了这暖阳里一般。赵璟一进院子就看到这样的一幕，不由自主就立在了那里。

“赵大哥，我知道你来了——”杨娉没抬头就叫起了人。

“嗯——”被叫的人压下心思抬步向前，进了屋子才温声开口:“不是说要回房看书的怎么又跑这儿来了，改学琴了？”

“猜到师傅会来我就来了呀，哈哈，淩姐姐收拾屋子呢嫌我碍事所以就被赶出来了，冯璜不是说要出去你没和他一起？老先生睡了？怎么样，没事吧？”杨娉眼不离书的问了一大圈才抬起脸来俏生生笑着抗议，“赵大哥你是觉得我功夫差听不到你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对不对？这是欺负人你知不知道？”

“是吗？不还是被你听到了？余霜跟他一道去了，老先生服了药睡了，大梁守在那儿，老先生是旧疾，因时气而犯，你不必担心。”

“嗯，我知道，老先生服的药是外祖和大舅舅专门为他制的，很对症，唉，告诉我方子我都制不出来，惭愧！”

“你才多大！”杨娉唉声叹气又老气横秋的样子看的赵璟想笑，嘴里笑着手却是快速伸过去抽走了她的书，翻了两眼后就卷起书册来敲人，“趁老先生身体不适就堂而皇之的看这种书不更是欺负人？”

“赵大哥！”杨娉偏头躲过又快速跳起来抢夺，还不忘了底气十足的威胁，“赵大哥你不能告我的状！你敢告状我就——”

“怎样？”

“怎样，我，我就——”杨娉琢磨了半天竟是没找到可以拿捏对方的地方，终是恶狠狠地威胁道:“就不让你吃饭！”

“然后呢？”

“然后……啊，赵大哥……我就随便看看，真的——”见拿捏不住人家她就迅速改变了策略，抓住他的衣袖眼巴巴地央求，“看完这一本我就不看了，真的，我保证，而且我还保证不耽误功课……家里既然有这书就是让人看的对吧？况且这也不全是，那什么，对不对？文辞也还是不错的，再说了从诗三百开始写这个的还少了？直白也好朦胧也罢都是无可避免的是不是？真的，赵大哥要不你先看，我让着你……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告你的状！”

赵璟哭笑不得，这是打算把自己也拉下水，理由还极充分？

想了想终究还是把书还给了她，“拿回去到自己房里看。”

“真的？允许我看？为什么不能在这儿看？”杨娉疑惑又笑嘻嘻地忐忑道:“不告我的状？”

“当着教习师傅的面看闲书不觉得不合适？不允许看你就不看了吗？与其夜半熬蜡伤了眼睛还不如让你光明正大的看，但记着不可无度，还有，我何时告过你的状？”

“记住了，记住了！赵大哥你真好，善解人意还体贴周到！”杨娉应的爽利，夸的却极敷衍，完了却又小声地咕哝:“老夫子——你是没告过我的状，但是你行使了当师傅的权利，哪次不是当场就给了我惩戒的，你罚我的时候还少了？”

“娉娉——”

“在！哈哈……我是说赵大哥像老先生一样治学严谨……赵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我看了闲书的？说说呗好不好？”

赵璟无奈浅笑，“说了好让你设防？”

“啊哈哈……看破不说破嘛赵大哥，要不我主动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你来了的？”

姑娘说着又再度坐回到椅子上翻起了那本书，一目十行的，全然一副只浏览故事梗概的模样，就这还能看出文辞优美？鬼都不信她！

赵璟摇摇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才笑道:“不是听见的？”

“哎呀，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好的功夫的嘛，我是闻见的，闻，用鼻子，我能闻出来你身上的味道——”

杨娉说着还偏头挑眉做了个耸鼻子的动作，杏仁秋水里一片清凌和俏皮，见对方迟钝还颇为自得的晃晃脑袋:“不信？不信咱们可以换个地方试试，三丈之内，你屏息并且不发出动静，我保准能闻出来！”

这话让赵璟的心跟着颤了颤，手指也慢捻，定定的看了她几息都没说出话来，却见那姑娘依旧傻傻的低了头翻书。

翻了两页后猛地又冒出一句，“赵大哥你用熏香了吗？没有吧！沐浴时用了松针？哈哈……不能，不能，松针会扎人的，那你就是松树变的，千年的老松！”

“赵大哥我再换一本好不好？就一本，这书怎么写着写着就落了俗套，什么呀就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最烦这种夸大其词的！还动不动就私奔而去，当自己是谁啊？是有文君之才还是有王孙之财，不看了，不看了……我都想给它改写个结局。”

“如何改？双宿双飞不好？”

“双宿双飞？啊，赵大哥你已经看过了是不是？你看过了你还教训我！”杨娉闻言一边哗哗啦啦的快速向后翻了几页一边快速回嘴:“双宿双飞当然好，可他们这种月下出奔也叫双宿双飞？这是灰溜溜逃遁好不好！若是我，我就在扎上彩棚，挂上彩旗，哈哈……然后在大白天里，大张旗鼓光明正大的抢人！”姑娘土匪似的说着话，继而又自顾自地大笑起来，“怎么样赵大哥，你和我一起？”

“一起抢人还是一起被抢？”赵璟噙了笑微倾了身子看她，故意不说改写话本子的事， “不认为跑路也是一种改写他们前路的方式？”

“打不过就跑？可他们打了吗？跑了就能赢？不见得吧！难不成明允哥哥认可这做法，或者明允哥哥理解的双宿双飞与我理解的不同？”

傻姑娘顿了一下后也倾身凑近了他，眉目之间相隔不过半尺，相互间能看清对方眼瞳里的自己的影子。

她的眼神闪闪，写了好奇更写了试探，这让赵璟觉得心酸又心疼的厉害，这傻姑娘究竟在瞎琢磨什么，为何就不能全然相信自己？

这一刻他想将人搂怀里郑重说一句“娉娉你嫁给我吧，我护你一生周全，你与我一世白头”可抬眼看这姑娘眼神中的躲闪又觉她真是胆小，怕吓着她，遂将满腔的心思压下只叫了一句，“娉娉——”

“怎么了？”姑娘转开了视线，“赵大哥——”

“无事，你呢？”

“我什么？啊，哦，你说松树精？”

自己这就成了松树精？赵璟忍不住失笑，“你是什么精怪？”

“我，我想当妖怪可不可以？黑山老妖，不光鼻子灵，还跟你这千年松树精是邻居。”杨娉说着又笑起来，顺带起手揖了一礼，“只是还要恳请树精大哥多多照应！”

赵璟的心顿了一下也跟着笑，末了又接过她刚才的话题，“为什么会觉得夸大其词，须知人的认知和评判标准不同。”

“我知道呀，可能就是跟我的认知标准不同吧，反正在我心中能被称得上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远的唯子建一人耳。”

“嗯，八斗之才又秀色可餐，曹子建当得，那近的呢？”

“近的，近的就是你璟大公子了，千年的松树精啊，自带松柏品质不说还道行深厚！”杨娉又面对面的夸人，这次夸的很诚恳，却是几句话后又换了表情缓声道:“曹子建前半生受尽宠爱又文采斐然，后半生却飘零孤寂、悲愤凄凉……赵大哥你不要像他那样，你不会像他那样的……其实做一个老松挺好的是不是？虽然孤单了些，但能看到每一轮望舒每一粒星辰，与清风吟啸以晨露点茶……也不算孤单，还有黑山老妖愿意跟你做伴……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