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怎么都行——”

杨娉将契书递回到他手里回身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她在“怄气”，不，是在“考试”，考她自己。www.lzwl2015.com

从山上回来的当晚她就失眠了，她再一次发现自己满心满眼的都是赵大哥，她欢喜，像所有的小女儿家一样她为自己心里装了个让自己的倾慕的身影而欢喜，想和他在一起、想听他说话、想融化在他温和的目光里，甚至贪恋他的掌心的热度，贪恋他怀抱的味道。

可欢喜过后就是担心，就是害怕，就是落寞，担心他会离开，害怕自己失去，纠结之中就产生了落寞。

就像枝头的果子，青涩时不觉有什么，一旦长成了又大又圆的那个时就被人关注到了，关注到了就害怕它被鸟虫祸害了去，担心它被别人摘了去，唯恐它被风吹雨打了去。

她觉得自己就是找到了一颗这样的果子，这果子美好的契合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想象，怕失去吗？当然是怕的，要不然怎么会一想到失去就觉得心慌气短四肢发凉呢？

鸟虫不怕，也不怕有人偷摘，可风雨呢？那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东西啊！

杨娉讨厌自己成为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她不习惯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她想考试一下自己看能不能不要那果子。

几天为期呢？

十天？不，不行，十天太长了，仅是视线就舍不下……

五天吧……五天与三天又有何分别？

那就三天？

三天，三天若是自己在看到那果子时不能毅然转身她就当一个恶霸当一个土匪！

若是能转身……不……

想到转身手就开始抖，抖了两下就碰掉了手边的汤勺，“啪嗒”一声脆响惊了同桌的几个人更惊住了她自己，无端的，一股涩意就袭上了鼻头。

“小姐——”余淩几乎是在勺子落地的同时握住了她的手，又弯腰提起她的裙摆查看她的脚。

那边桌上的金氏也快速起了身，“没伤到脚吧？没伤到脚就好，没事没事，碎碎平安！”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王婶子也同时出声，“闺女接着吃饭，婶子再去给你拿一个去——”

“我去！”霜儿说着已经蹿出了房门。

“我没事——”杨娉终于想起来说话，“扰了大家吃饭了，我没事，不用管我。”

收拾利索重新坐下，杨娉的样子让冯璜起了疑惑，没从凌霜姐妹两个身上看出端倪就把视线投向了赵璟，赵璟正不动声色地盛汤，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盛好汤的小碗被放到杨娉手边，“多谢——”，杨娉头也没抬的说话。

多谢？小妮子摔碎了个勺子就变得懂事了？

懂事？不不不，这不是懂事，是客气。

客气？就她还知道客气？！

客气是什么？客气就是疏远，就这俩人还能疏远？

冯璜的心思如水车般呼呼的转，转了若干圈后好似明白了什么，再看向赵璟的眼光里就带上了几分瞧好戏的味道。

看戏不过几息那边桌上的冯先生就放下汤匙转过头来看向儿子一脸严肃的训示:“开纸坊行，学理生意也可以，但别忘了正事，程师傅不在家你把眼睛放亮了些，下次再出这种事你就回去把冯瑜换过来！”

“忘不了，忘不了，这小作坊，璟哥一只手就能操持十个，是吧璟哥？”冯璜立马正襟危坐，一直等自家老爹收回了目光才放松脊背，冯璜想为自己叫屈，这次的事能怨到自己头上吗？好像程师傅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牛地主就能不犯傻似的。

余霜用手里的包子挡住脸偷笑，“老鼠见到猫儿，不对，是老鼠见到老虎……赵公子答应了吗你就自以为是？”

“当然答应，我们俩可是——”冯璜仰起脖子答的敞亮，还装模作样的给赵璟抛了个别有用意的眼神。

赵璟不接。

冯璜摸摸鼻子扬声问向那一桌，“王叔今天还不回来？要不明天我过去一趟看看？”

冯先生赶在王婶子开口之前轻轻摆了摆手说话，“不用，我今天回来时拐了一趟庄子，先头的那个暖棚已经完工了，你们王叔打算再弄一个。”

冯先生说完又喝了一口汤转头看向孟老爷子笑，“王老哥惦记您老过年的菜蔬说要多种几样，除了嫂子准备的那些菜种外他又托人从行商手里淘换了一些，连南边的盖菜、子孙菜都弄了一些来，说要试试，就不知道能不能成。”

孟老爷子闻言面露喜色，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轻轻点头，“子孙菜，老家叫儿菜，是当年常吃的，拿辣酱炒了……”

老爷子这是想家了，人老了，心底最柔软的恐怕就是幼时故土的那段记忆了，王婶子赶紧插话:“咱今年也晒了辣酱，等富贵种出那菜来，咱也用辣酱炒了吃！”

今天这顿饭吃的奇怪，这边桌上安静那边桌上热闹，杨娉心里明白他们是为了缓解气氛才故意拉的家常。

冯璜就看那妮子只用了那一小碗汤。

也不容易，原来不痛快的时候都把自己关屋里一天两天的不吃饭。

饭后，杨娉跟众人打过招呼就直接回了后院，金氏看着她的背影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又只好只叮嘱了余淩几句。

月挂屋檐时赵璟依旧俯首在桌案前，搁下笔墨神往时看见了窗边晃过冯璜的身影。

“璟大公子——”冯璜喊一声后就举起了抱在怀里的酒坛子，“就知道你还没睡，先把您那大作收一收，弟弟进来陪你喝两杯如何？没画完？没画完接着画——”

“进来！”赵璟随声将画轴卷起又抬头，“门没栓——”

冯璜晃晃悠悠的进去，将酒坛子搁下又变戏法似的摸出几个油纸包并两双筷子来。

看赵璟认真地将画轴装进匣子不算又将匣子收进抽屉就憋不住调笑，“藏这么严实，至于的吗？适当的你得显露一二晓不晓得？来吧，小菜是我从灶房里寻摸的，粗朴了些但绝不耽误下酒，不介意吧。”

“用这个——”赵璟两步迈过来赶在他前头将两个茶盏摆开又动手扯掉了酒封。

确实粗朴，两种腌菜，几个糟鹅掌，半包风干肠，七八片肉铺，一包炒豆还有一把糖霜姜片，看对方将纸包一一打开赵璟又道了声“多谢”。

冯璜笑起，“‘多谢’？今儿那妮子跟你也说了多谢，怎么，商量好的？昨天是不是还叫你‘师傅’了？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弟弟开导你几句？”

“无事。”赵璟先一个提起酒碗饮下一口才说话。

“无事？”冯璜摇摇头跟上，放下酒碗又摆出个鬼才信你的表情来，“无事会跟你那般客气？璟哥你来了也有一年了何时见她这般跟你客气过？那天在山上不还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怎么回来就变了卦，你招惹她了？就你这样，也不像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璟哥我跟你说，你别看那小妮子一天到晚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其实心里想的多的很，嘴上又犟的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赵璟说着端起酒碗与对方碰了一下。

“知道你还不说明白，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人，天天高来高去云山雾罩的让人猜不透心思，有什么话直来直去的说不好吗？不是，杨娉不是那种心眼儿多的人啊，究竟让她误会你什么了这是？”冯璜喝了一大口，辣的连捏了好几粒炒豆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后又猛的睁大了眼睛，“她不会是觉得你会，那什么，大大小小的弄一屋子吧？”

赵璟迟疑了仅半息冯璜就撂了手里的豆子坐直了身子大声说话:“还真是因为这个？璟哥，这可不成啊，别说杨娉那儿通不过，我这儿也通不过，整个芳菲谷上上下下都通不过！”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璟终于露出了个正常的脸色，抬手指了指正房，示意他老先生已经睡了后又重新抓了几粒炒豆拍到他手里才不得不解释:“娉娉心有顾虑——”

“哦哦，不是那个就好——”冯璜重又捏了豆子缓缓卸下脊背上的力道，“顾虑？顾忌你的身份？怕家里人不同意？不必，不必，大可不必……也不应当，她就是当局者迷——”

“璟哥你听我跟你解惑啊——”冯璜寻了个舒服的坐姿坐好，又捏着豆子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开始细细讲述:“那妮子受宠着呢我跟你说，至于受宠到什么地步，就这么跟你说吧——终身大事上只要她言语一声，季老夫人能让她旗下所有的青年才俊站成一排任她挑选……这些人里包括我、我哥、程路、陆丰、南明、南阳、朱见深等等等等还有很多很多我没见过的人！我就是打个比方啊，璟哥你别介意，但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小时候就听我娘她们这么说笑……我的意思就是说在她的人生大事上，只要不出格，季老夫人绝对会由着她的性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