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余淩的脚步声远去，杨娉才静下神来，将梨子团在掌心收回目光仔细打量，只见不算光滑的果皮上是凹凸不平的斑点，颜色是这秋季里最不显眼的绿中带黄，黑褐色的果蒂甚至还有些突兀，而这一切组合起来却显得异常的协调，是一种和谐的实在的美，仿佛美味的果子天生就该长成这样。m.dermstem.com

这是不是就是赵大哥所谓的恒久的平凡的美？

赵璟转过身来看她，看清风吹过她稍显凌乱的发丝，看这傻姑娘对着一个梨子发呆，便出声帮她打破尴尬，“那——娉娉，你不吃吗？”

“啊？哦……”杨娉将梨子在掌中团了几下回过神来，眉眼弯起笑的明媚，“留着，回去吃！我觉得尽量还是不要将买山的事说出去的好，赵大哥你说呢？”

“嗯——”赵璟也从刚刚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很是沉静的在她旁侧的石头上坐了才开口:“本就在意料之中，山里的事只是个由头，将买山的事露出去才后患无穷，山民的事好解决，对他们来说山上的那些出产吸引力是有，但总归比不上粮食的吸引力大，将他们对山林的依赖转移到农耕和养殖上才是正途，真正要处置的是背后的唆使之人，所料不差根源还在粮种和田地上。”

“赵大哥你当初可是应承了要处置这事还要帮我打架的，不会是忘了吧？”杨娉凑近了他一脸瞧好戏的开口。

赵璟也学了她的样子噙了笑应答:“自然不会忘，想看我扯他的头发还是卸掉他的胳膊？”

“啊哈哈……”杨娉大笑，笑着就将两只手都放到了他的腿上，身子跟着也倾了过去，“您可是冷若星辰清风霁月的璟大公子！也不对，璟大公子现在都会上树都会背筐子了”

赵璟哭笑不得，抬手帮她拢了把散落到了自己脸上的头发才继续说话:“事情出总比不出好，早出也比晚出好，民风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端正，但大王村的威望还是早一日立起来为佳。”

“如何做？”

姑娘闪动起眼睛说话，眼底装了问询更装了调皮，赵璟忍住旖旎拉了一把让人在身旁坐好，“先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怎么想？就先解决山民啊，你不都说将他们的注意力从山上转移到农耕上吗？本来也是，山上那点出息说一句用命去换都不为过，若是有口吃的谁还愿意到深山老林里去跟狼豺虎豹抢食儿吃呢？”

抢食儿？这都是什么说法？这说法让赵璟想起了王婶子养的那群大鹅和鸭子每每看见食料都甩开两片脚掌顾头不顾尾的摔几个跟头抢一口食的样子，不由得就轻笑出声，继而又换了副欣慰神色看她，那样子好似一个勤谨的师傅在打量一个被自己手把手教养起来且让自己颇为自得的弟子，“然后呢？”

“你什么眼神？！”杨娉想抬脚踹他，动了动腿又觉得不雅观，便挑眉瞪了他一眼后伸手将人抓住晃了好几下才松开，然后又顶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说话:“就让里正叔和冯叔出面跟他们领头的人谈啊，先从粮种上入手，然后收购他们的六畜什么的……每天忙着养猪养鸡、放鸭放羊，回头瓮里有了粮手里有了银子，谁没事干还往山里跑？”

赵璟也不管衣襟上的皱起，再次帮她把晃荡乱了的头发拢好，“嗯，具体操作起来还是要细化的，须得仔细甄别了先从没来闹事的人家入手，分批分次的进行，一定要让他们明白踏实务实才能有好日子过的道理。再就是要查一查在学堂里读书的这些孩子家里是否又参与了此事的，没有最好，有的话怕是要整顿一番了。另外，窝冬的时候大家都闲着最容易滋生事端，先前说建书院和女学，女学还好，一两年内便能成行，书院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校舍还在次，关键是生源名气和人脉，所以暂时可以让冯叔跟明县令提提想办法将这漫漫冬季利用起来，推广技能、宣扬德行以教化于民，当然这是个长长久久的大事，不能即时见利，百姓也未必会积极响应，不过咱们可以因势利导，比如优先从做的好的村子或家里雇工或者减免孩子的束脩什么的……”

杨娉忙不迭地点头，又十分夸张的比起了大拇指笑的一脸促狭，“嗯嗯，明允兄眼光长远高屋建瓴，杨娉拜服！不过……你说这么多不怕再被冯叔抓了壮丁？”

赵璟皱皱眉头无奈瞥她，“不是让我去打架的时候了？还有一事，就是往外头输送的山货，尤其是较为贵重的药材、野物和皮货，以后都要有所控制，不仅控制输送路径还要控制好数量与价钱。”

“啊，为什么？用山货换取衣物盐粮是一贯也是最切实的做法啊，再说倒腾山货的商行大大小小数不胜数，外头那些人家的庄子也不知凡几，如何控制？”杨娉愣怔了好几息后才迷糊着问出口。

“想不明白？”

杨娉鼓起嘴迷糊着摇头。

“衣物盐粮自然是要换的，但价钱的高低却不能一直让关内之人说了算，你熟悉药草自然知道当地的珍稀药材到了南地后价格翻了几番，也知道皮货之物穿到京都那些人身上是时是何等的珍贵，然而这些经山民们费劲周折甚至搭上性命得来的东西却连让他们糊口都勉强，抛开各路商行中间层层周转低买高卖不说，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其物价素来由关内决定。官府的眼睛历来只在衣物盐粮之上，能看到一粥一饭之价却甚少关注到其他，高高在上之人知道狐裘人参贵重却不知第一手获得他们的山民尚不能以一张狼皮换取二十斤粗粮。商之一道其功用不仅在于互通有无还在于调节物价，当今商行却竞相把山民当做待宰的羔羊，以必需的衣物盐粮扼住山民的脖子使他们一边以低价售出手中的药材皮货一边再以高价换取米粮……此境况不改永便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解决这一问题须得官府和商路通力协作，为云睦二州安稳计咱们应当将此事纳入盘中……”

赵璟缓缓言之，以一个自由出入于庙堂和江湖之人的角度看待问题找寻计策，看到了全局亦看到了百姓，他好像能灵活地让自己游离其外又能自如地将自己置身其中。

“这个你听听就好，回头我会跟冯叔提的，想从大处布局还得是徐先生出手方可，另外还得让我父亲出面。”

“是我狭隘了，从来没想这么远过，只看到了内部未看到外局，云州贫瘠，气候是其一，山多地少是其二，便是再敦促农耕估计收效也有限……根源还在于外界对此地的制控上，以现有的物产换取适宜又适量东西才能真正让山民摆脱穷困……”

“你还小，能想到优化粮种移民滩涂已极是难得，有我们呢，你不必管。”

“你还不如直接说我管不了——”杨娉继续鼓了腮帮子抱怨，“管也没人听我的，我就说给你听听罢了……赵大哥，当人师傅就得有当人师傅的自觉知不知道，你这为师之道仅行了解惑一项而已。”

赵璟闻言轻笑，“徒弟可以质问师傅又是哪一项？这也是棋艺师傅所为？”

“不止棋艺啊，琴棋书画都全了好吧，文章和功夫也教了的，现在都是全科师傅了！我以后叫你什么？赵大哥还是师傅？”

“不是说了不叫师傅？”赵璟温和的看着她，继而眯了眼角轻声开口:“叫名字或者——”

杨娉在刹那间就明白了他未尽的话语的中的意思，耳朵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心像被灌了一杯酒，瞬间就醉了，下意识地握住了手里的果子，眼神也在对方的注视中悄悄收回，不由自主地就想像他那样低声说话，但口唇启开又被自己合上，再出声时就是自己一贯的模样，嬉笑着，放肆又不讲理的说话:“那你会不会以冒犯之由责罚我？”

“你觉得呢？”

“……”，杨娉不说话，半天后又继续不讲理的回他，“那我还是要再探探你的底线。”

乱石岗外面的小辉和凌儿两个看这边结束了谈话才故意弄出动静来，然后推着平板车往这边走。

看着余淩那故作淡定的一脸坦然和小辉那用力稳住车把还不忘了摇头晃脑的样子，赵璟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然后认命的埋头拎起一个个背篓和筐子放到平板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