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故人，依旧是一架驴车踩着朝阳，不同的是驴车上被各式的土仪堆了个满满当当，身旁还簇拥了十几个青壮的劳力。www.ych009.com

管家和一众老幼伫立于村口许久，不时的用衣袖拭着眼睛，直到远处的身影变成黑点然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大潮过后正是江上繁忙之际，小斐坐在靠近舷窗的一张小几前奋笔疾书，曾经的舳舻千里旌旗蔽空与当下的江水浩汤百舸争流来来回回地在脑海中浮现，原来杀机重重和祥宁平和竟是这样的相辅相成。

徐二公子一封接一封的写了信，周烨一封接一封的用火漆封了再自船舱中取来信鸽一封一封的发出去，等将这些忙完再走向甲板时竟已是金乌西坠，漫天的橘色光晕笼罩在长河的尽头，鸥鸟江风，半江瑟瑟半江红，辛苦劳顿了一天的船只都收了风帆去寻找避风的港口。

察四下里无声息，周烨压低了声音上前，“万一有变，公子打算把表小姐他们接到芳菲谷吗？”

“……”，徐二公子微眯眼睛，“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再有变故，黑云山那里也不过就是个由头，只要防护得当便可无虞，而杞州自古却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事起，便会首当其冲遭难，届时，芳菲谷防卫再严又能如何？兵乱一起，天下炼狱……所以，黑云山必须得安稳，不管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不许让人打那儿的主意，那是我们所有人的退守之地……娉娉虽然聪慧但年龄小经历少眼光受限，又遭逢大难失了双亲心身受创……冯哥于商之一途在行，经世筹算上还是欠缺了些……”

“是，不过，难道还真的会？”周烨也难得地严肃起来:“也还真不好说——先前因为私铸兵器装备私军意图不轨的事已经罚了一个关了一个，这下等那两个人送到京都后又得因为私通外邦构陷良臣的事再处理一个……哼哼，实乃乱象之兆，想要不被人觊觎都难！罔顾伦常，心无大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背弃家国天下，这无论哪一条都是为君之大忌，若是不将这些污糟事抖搂出来而任其而为的话，将来这天下到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手上都将是万民之哀！打黑云山的主意？想要做什么？蛮荒之地有何引人之处？是看中了那处的地势险要还是——总不至于有样学样要联合了外人来撬自家老爹的宅院吧？蠢！”

“岂是一个蠢字所能言！”徐二公子冷哼完又双手撑在栏杆上极目远眺，“阿烨所言甚是，教子不严父之过，这便就遭到反噬了，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不过他又不是只有这三个儿子，年龄小的教导起来岂不是更容易一些？”

“公子是打算让赵璟将那里扛起来？可他父亲？”周烨想起了徐二公子专门写给赵璟的那封信。

“赵璟心志坚定又胸有大观，最合适，怀王——”徐二公子轻笑，“传言可信？若当真是个无知无用又狂悖之人又如何能教养出赵璟那样的孩子？你真以为他拿下鹤鸣关的领兵权是天降好运？十万关军啊，又是门户之地，若非早有筹谋并有依仗如何能拿到手？哀鸿遍野满城血的境况任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愿意看到，或许关键时刻可以力挽狂澜的人就是他，可解问题症结的也是他。”

周烨一怔片刻后才道:“公子是说怀王也看上了那处？他的封地不是涂州？物产丰饶又人口稠密——”

徐二公子打断他的话:“赵璟说要回京处理一些旧事，到时你与孟飞同他一起。”

“什么？我们，俩？！”

“不是你说要试试他？这是到了橘子洲了吧，走，叫上他们，咱们下船去品尝下当地佳肴！”

徐二公子的话题转的太快，周烨险些没接住，略滞了一息才接上，“嗯，好，试试、考察、护卫！听说这里的橘子糖颇负盛名，尝尝去？”

“呵！”

待杨娉收到小斐随信捎来的橘子糖时黑云山已到了草木开始委顿的时候，鹤鸣关上空肃然的鸿雁列队飞过，在天地间留下一声声告别的长鸣。

玄鸟归，北地始肃，山上山下的人们开始跟林间的松鼠一般疯狂地往家扒拉东西，无论是山林里的树枝干果还是田地里的粮食秸秆，所有的人都不辞辛苦地一趟一趟往家搬东西，那情形，跟那往窝里倒腾食物的蚂蚁和兔子无甚两样。

大王村集中建造的首批宅子赶在秋收前上了梁，然后给所有人放了假——抢收，储存粮食是一方面，砍柴囤积炭火是另一方面。

有那已经确定好了要“以房换房”的人家干脆就将拾掇来的木柴码放在山根底下，只等新房落成便第一时间搬进去，也省得来回倒腾。

冯先生、金氏、王大叔和王婶子几人因为几个庄子的秋收而忙的脚不沾地，杨娉却惦记着去年看好的人参便趁着大人的一个不备就缠磨了赵璟陪她进山，他两个去，那三个自然也去。

今年的大山热闹，山间密林、溪畔谷地，时不时的便会遇到三两个过来打松塔和捕猎物的人。

身手矫健的汉子，腰里拴着绳，脚上踩着“铁拉子”，如灵活的猴子一般在红松的枝丫之间穿梭，用连着铁钩的木杆一下一下地敲打下来小孩儿脑袋般大小的松塔来。

熟透的板栗、核桃、榛子，一簇簇的秋耳、榛蘑，还有膘肥体壮的糜子野猪就这样如流水般进了云和谷的仓房。

“以后谁要再说黑云山山高林密穷乡僻壤神仙难至，小爷就跟他急！”冯璜瞪眼瞧着远处山谷里一群群正加紧啃草的兔子和鹿眼馋的跳脚，“这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别眼馋这个，快点，带你们去寻值钱的东西去！”杨娉喊着话抬步就跑，凌霜姐妹两个也跟着跑。

“值钱的东西长腿了还是怎么的？好好好，走走走，看你们能寻到什么好东西！”冯璜不情不愿地放弃了他的兔子和鹿，横跨一步伸手搂上了赵璟的脖子话锋一转道:“那什么，璟哥，咱们打个商量，将来，我说将来哈，万一你有这个本事了，就从这黑云山里划块地赠予弟弟如何？”

“……”

“不白给，不白给，弟弟一定任君驱遣！”冯璜又趁机保证。

“……”，赵璟依旧不吭气，嫌弃的拿掉对方圈在自己脖颈上的胳膊快走几步追上了杨娉。

循着标记，很快找到了这片密林，人参还在，只让人气愤的是一块背阴的大树下竟有两株小萝卜粗细的人参被什么东西扒了出来啃了几口又抛弃在了厚厚的腐叶里，气的冯璜拿着残破的参段顿足捶胸，“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杨娉你上年来过？来过你还不全挖走！”

“应该是野猪，这里有脚印！”余凌在周围转了一圈后说话。

“你知不知道挖一株人参需要耗多大功夫，我费了两个时辰才挖了三棵，然后小舅舅来了，就把我拎走了……”杨娉捡起另一段被啃的刺刺楞楞的人参继续说话，“这上头的牙印还是新的，看来它们还未走远，要不咱们回头再来？”

“怕什么！”冯璜继续跳脚，“啃了咱们的参它还有理了？来了正好，小爷还想尝尝吃过人参的野猪肉是什么味儿呢！”

余霜附和:“就是，就是！”

“你可真有出息，跟只猪较劲！”杨娉笑他。

冯璜鲜见地没与她吵嘴，当下一马当先从靴筒里拔出匕首选了一株看起来最为茁壮的便吭哧吭哧地挖将起来，余霜紧随其后，余淩也笑，笑过之后自动上树瞭望。

“你能不能慢点，伤了根须就不值钱了，坏了品相留着你自己吃！”杨娉实在看不下那俩人的“粗鲁”，一边找寻一边大声的呼喝。

“放心……放心……哥哥是谁？”冯璜半趴在地上头也不抬的回她，“娉大小姐，咱可说好了啊，卖了银子得分我一份！”

“乔姨短你的花用了？”

“一言难尽呐一言难尽！”冯璜哀声控诉，因为下巴靠近地面而吹起了几片细碎的枯叶，他干脆噘嘴将它们吹得更远些，“中秋不是给京里我外祖他们送节礼吗？你家冯先生让我备，备就备吧，嘿，结果呢，礼送走了，账不给报了！”

“啊？哈哈……为什么？”

“不为什么，说是我备的晚了，节礼已经随明堂舅舅的一起送走了，我的那份就算是我自己孝敬老人的！”

“孝敬老人不是应当？”

“没说不应当，可我，可我托顺子哥帮忙买了两斤上好的花胶啊，两斤，两斤啊！花掉了我几乎所有的存银你知道吗！”冯璜哀嚎，“买都买了，也不能再退不是？”

“哈哈……你厉害！”杨娉毫不含糊地夸人。

“所以我得攒银子！”冯璜手上的动作不停，须臾后又抬头，“娉大小姐，你哪处的生意合适，让我也……不行不行，你那些东西都是我爹娘操持的，别到时候好容易挣了银子又被他们搜刮走，白赚忙活！”

冯璜丝毫不顾忌杨娉的揶揄，转而看向那个贴身护卫似的赵璟请求:“璟大公子？璟哥，还得是你拉扯弟弟一把，不求厚利够零花的就成，跑腿冲锋任凭哥哥驱遣！”

“讲老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冯叔和金姨手里？” 赵璟笑了笑不答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