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允哥哥？”

“好——”赵璟忍不住，忍不住就抬了手，抬手揉了半天她的头才轻轻应声。m.moxiangshu.com

傻姑娘回应，头在他掌心蹭了又蹭。

两下里心都在萦萦轻颤，赵璟知晓今日的接触与往日不同，往日是心疼是怜惜是慰藉，今日不是，今日是爱慕是欢喜是心悦。

却说小斐他们赏过了阴山的冷月又参加了一场马术盛会后才依依惜别亲人踏上归程，杨姝夫妇带人一直送他们出了阴山才万分不舍的千叮咛万嘱咐了放他们离开，又让杨熊乌颜夫妻两个乔装了送他们直到出了肃州，另外又安排了一队轻骑押着那两个从巴林部落抓回来的人直奔京都，庞大的行李车队则夹在自西域归来的商队里辗转而行。

肃州城外的一个庄子，一行人休整了三日后再出来时俱已变成了出门游历的翩翩学子模样，峨冠飘带气度不凡，一路轻车简从，翻青山、越溪谷往益州而去。

益州湿热，稻谷两熟，物产丰富人才也多，溯溪而上，夹岸踏歌声声不时有文人骚客穿行其中，猿鸣龙吟、杜鹃欲燃，端地是一派风流气象。

暮霭里于惠源渡口弃舟登岸，张口是充斥了咸腥味道的湿热气息，睁眼是或收网背筐或扶老携幼的人群，一行人逶迤穿过竟没有招来多少好奇的目光，再往远了看有成群的水鸟正啄食着散落在地上的鱼虾碎屑，热闹又宁安的恰到好处。

将护卫都留下和船夫水手一起宿在船上看护大件行李，程路只租来一辆驴车拉着简单随用的物品和一个装了两只獒犬的笼子便踩着夕阳上了路。

徐二公子轻摇折扇极目远眺，俨然一个清尘的谪仙模样，小斐却是上了路就开始使劲的踏地，“舅舅、小周叔叔、程二哥，你们有没有种快要变成鱼了的感觉？”

“变成鱼多好，就可以一路游着过来！”王启活蹦乱跳的倒像是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他十分适应在船上的生活，连续奔波竟丝毫不见疲色，不同于程路周烨他们是因为有着高强的功夫护身，他依靠的单单就是少年人的精气神，那模样着实让人咂舌。

程路一巴掌就招呼过去，“想当鱼就回河里呆着去！”

王启哈哈笑着躲开，又一步蹿出老远，带着好奇的眼睛去打量周遭事物去了。

“惠风和畅，人杰地灵，外祖母的故乡真是个好地方！”

“益州地势肖似盆地，周围山高林密又蛇虫蚁兽居多，自古便是兵家休养生息之所，而惠源又位于盆地的深处，只一条涪陵江连通外界，看似闭塞实则风调雨顺物产丰富，百年之中出了好几位名仕大儒……”

小斐若有所思，“所以二舅舅是打算从此处调运粮食给大姐夫？”

徐二公子收了折扇轻敲掌心，“粮食已然调运，所料不差此时你姐夫他们已经收到了第一批。”

“什么时候？”小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徐二公子的折扇敲上他的脑袋，“益州湿热，岂是存粮之所？草原风大屋简又无可以依仗的地势更不适合的囤粮，故而只好将粮食分批运之。咱们这段时日在阴山的动作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虚虚实实乃兵法之道，不管实际如何至少明面上咱们粮铺的大本营就在这儿，所以益州之行是必须要有的，一来与几家粮商接洽购买些粮食掩人耳目，二来就是到你外祖母的老家来看一看。”

“嗯？”

看自家外甥依旧一头雾水的样子，徐二公子抬手又敲了他一下，“不知是何时调运的粮食？”

“书信吗？”小斐点头又摇头，“书信能有这般快？咱们一直在一处不曾分开过，又没进过粮铺……啊，不对，孟飞大哥呢，好几日都没见过他了，他去调运的？何时走的我都不知！”

“将‘何为藏势为何藏势’作为这两天的课业，写出后拿给我看！”徐二公子单手负后，轻飘飘摇起折扇先一步走了，独留小斐依着斜阳皱眉思索。

“小公子在山里呆的时间久了，周围又都是这种心眼儿……那什么……实在的人……”周烨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言语间还挑眉看了眼正沿路兴冲冲打量四周的王启继续道:“简单纯良一些也是难免的。”

徐二公子轻叹出声:“简单无妨，慢慢教，总比学了他们杨家又梗又直的性子好！”

“武将——”

“武将怎么了？武将就该耿直不晓变通，就该愚憨不懂自保？然后被人掣肘被人构陷被人利用然后再打了败仗失了阵地顺带搭上全家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和大批袍泽的身家未来？呵！不仅如此，还有成千上万个家庭的破碎、边境的不稳、无数百姓的流离和邻国的虎视眈眈！世人都敬重杨氏一门的铮铮铁骨，我也敬，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再多一些智慧，多一些机敏，多一些圆滑……哪怕不为自己，也要懂得如何保全身边的人……一个被注定了要被写进史书的家族就该学会站在其应当的高度去看待和解决问题，不是吗？人须活着，才得永宁，所以，单从这一项来说杨老将军父子二人都短视——保全是一种责任，懂得如何保全则是一种智慧、一门学问。”

“……”，周烨被徐二公子的一段给说的无言以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才说话，“那以后把小公子多带出来几次？”

“且看看吧！”徐二公子转身，看向那个在漫天晚霞里清朗而立的小小少年，“看这次事后外头会有什么动静再说，藏势、隐忍是他先要学会的东西，这不仅是学问更是一种态度，示弱的态度，不过，从目前来看也不用太过于谨小慎微……回去后把他的课业分成两部分，孟老教一半，另一半让赵璟教……”

周烨顿住忽又笑起，“公子这是认定了那位赵公子会成为咱家的……要不要我试试他——”

徐二公子未言，收了扇子自去。

季家坡，距离惠源渡口五里，一条仅容一辆马车的小道蜿蜒而至。

沙土的小路，中间高两边儿低，平整不扬尘，潮润又不泥泞，双脚踩上去有一种与大地紧密贴合的熨帖感，道旁还植满了柑橘之类的果木和一丛丛盛放的蜀葵，等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消失了之后，大地像被一个巨大的锅盖盖住了，这锅盖是用蜀黍杆编成的，下面的人竟丝毫不觉憋闷，星星点点的光辉还可以通过秸秆的缝隙透下来，予以了人间几分难以名状的宁谧的美好。

庄子很小，像一只卧在晕黄的烛火里的鸡蛋，远远地，几人便看见前方村口细细碎碎的灯火和影影绰绰的身影。

不大的村子，人口也不多，虽不富贵但能小安，村前是成片的稻田，村后是连绵低矮的小山，山下有清泉和鱼塘，半爿小店给妇人供给针头线脑和油盐酱醋，一间私塾给幼童启蒙，当真一个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世外桃源。

在这里呆了两天，让小斐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闲适，当然，如果忽略掉舅父大人留给他的课业的话。

蜀葵的阴影里，小斐靠在一个竹制的躺椅上阖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响起便灵活地从躺椅上跳起来快速施了一礼后拿起身旁的几张纸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请舅舅览阅斧正！”

“嗯，写完了？”徐二公子单手接过随即在小斐刚刚躺过的躺椅上落座，又指了指一旁的放茶水的小圆凳道:“我晚上再看，先坐下，这两天有何感觉有何想法，说一说！”

“感觉？就觉得这个地方特别安宁，给人一种超然世外的感觉。”小斐随性地开口。

“唔，还有呢？”

“还有就是感觉很舒服，可以认认真真地做学问。”小斐从舅父大人那几乎无甚表情的眼睛里读到了认真便也赶紧认真地道:“但不适合我，不适合大王村……”

“嗯——”徐二公子抬了眉梢，“怎么说？”

“首先，风物境地不同，这是个休养生息佳地，物产丰沛，官府做事温吞，百姓也安逸，而大王村受地势影响物产不丰，土地贫瘠，民风也略显彪悍；其次，人情民况差别较大，这里都是土生土长的百姓世世代代长居于此，彼此间相互牵绊，感情深厚，大王村那边有半数都是迁徙而至，投亲、逃荒、甚至流放的都有，对属地的眷恋就小了许多，宗族观念也不强；再于军事而言，大王村那边攻防皆宜，而此地则难为许多 …两下相较大王村那边虽莽撞但激奋对富足稳定之境况的渴求也更大……”

“嗯！”徐二公子给了个很肯定的评价，“虽不深刻，倒也全面，写成篇目寄送于孟老，周烨去找了几本地方志给你，可参详一下，侧重考察两地的风土人情、宗族和吏治……”

徐二公子说着便起身，当真如一个脚步匆匆的神仙道人到了某个潜心的苦行僧跟前点拨一番后又飘然而去的模样一般，又独留小斐一人对着蜀葵的影子皱眉沉思。

这一刻小斐觉得他舅舅来此所谓接洽粮商和回乡探祖的两条理由都不成立，借机调教他学问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