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书房的院子里的这棵树是棵小孩儿腰粗的黑槐树，这是平整地基时专门留下的，此时婆娑的枝丫撑开，带来了半院子的阴凉，娇弱的花梗藏在叶间，待花梗长大便会结出累累的花苞来，乡下人称之为槐米，槐米晒干可做凉茶有凉血止血清肝泻火预防中风的效果，山里的媳妇还会用槐米染布。www.muyuwenxuan.com

杨娉捏着刚刚看完的信就这样坐在黑槐树下的石凳上仰头看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的丝丝缕缕的光线，纵横交错间打在地上若疏疏的残雪。

大姐的这封亲笔信让她悬了多日甚至多年的心终于放下，紧接着激动、庆幸、伤感、思念、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又一起涌上心头，想理一理，想说一说，可理不清也道不明。

不知何时赵璟站在了她身后，杨娉懒洋洋地回头时看到的就是他和自己一样仰头数着光线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问他，“赵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围墙放完了线，剩下的就是采石垒墙，有那几个管事盯着就好，我与冯叔想顺道把这边的一同砌出来……”看杨娉兴意阑珊的样子他将背后的手拿出来，递过去一个卷轴，低声道:“这个，我补好了，你看看……”

杨娉疑惑地伸手接过，“什么？”

“《雪山雄鹰》，我也没到过雪山，但能想象出它的模样，你也一样，你已经画出了山的轮廓，我在山顶用了酡颜，这是最接近太阳的颜色……”

杨娉在他温和的声调中缓缓展开画轴，只见浑厚苍茫的天地间巨大的山峰巍然耸立，山顶和夕阳一道醉成了酡颜，寂寥却温暖，远处，翱翔的雄鹰正展开矫健的翅膀搏击长空……一动一静，一高一远强烈地冲击着人的眼睛，让她的血液都沸腾了几分，像是看到了大姐在天际下纵马扬鞭的样子，心忽地就落到了实处——

大姐姐就在那里，就在这阴山脚下。

山顶晕在夕阳里，云朵在山峰后头，云朵下有雄鹰，雄鹰下有骏马，马背上有大姐……

“赵大哥你画的真好……是我想要的样子……谢谢你……”看了许久后杨娉终于出声，“小斐拿给你的？是不是早就画出来了？”

“是——”

“哈哈……小斐就是个奸细！”杨娉终于笑出声，“山醉了，苍鹰飞过去也醉了怎么办？”

“见过醉虾、醉蟹尚未见过醉鹰……想来大约是不能吃的。”见她笑了赵璟的语气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赵大哥你也会说笑？”杨娉偏了头故意问他，“若我非要吃呢？”

“那，我去给你抓一只来？”

这段时日两人显见的亲近了不少，原来也亲近，但感觉不一样，若说原来是谈天说地嬉闹嗔怪，那现在就多了些切切私语眉目传情。

就像此刻，看对方小声的又带了几分恣意调皮的与自己说笑，杨娉就也跟着出了神去。

赵璟也出神，怕她觉得窘迫就先开了口，“这两天冯叔和程师傅要跟里正他们商谈这边砌墙的事，我与冯璜都不出去，想不想登山踏青，带你们去？”

砌墙的事杨娉知道，说是一道围墙，但那围墙不管是高度还是宽度一点也不亚于青枞县的城墙，又是依山势而建，外头再挖一道壕沟，到时候不论是土匪强盗还是兵荒马乱都不足为患，这是关系到全村人的事自然要跟里正和村里的族老们商量。

“什么？”呆愣了一阵的人略带慌张的收回视线迟钝了一息又闪着眼睛点头，“好啊，现在去吗？我都被乔姨关了快一个月的禁闭了，苍天有眼，啊不，是赵大哥有眼，终于看到了我的惨境。”

赵璟也笑，“原来爬屋上树也算是禁闭，请恕在下孤陋寡闻。”

“啊哈哈……是被你看到了吗？我只是听霜儿姐姐说屋顶上呼吸更畅快就上去试了试而已，别说，还真是真的，屋顶上能听到星星说话，你不信？上了山我带你到山顶上试试啊！”

杨娉一边掩饰性的说笑一边往外头跑，几步后又回头倒退着走路，手中的画轴摇啊摇啊，摇的赵璟的笑容更大，“我去叫凌霜姐俩，顺带换衣裳，赵大哥，你和冯璜准备东西啊，半个时辰，不，三刻钟，三刻钟后出发！”

那边，听到这消息的余霜迅速将账本还给金氏打声招呼就跑了。

“这小妮子！”金氏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抓一次壮丁，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时辰！”，嘴上埋怨心里还是不放心他们，跑到这边对着几个正打点行装的人一个个耳提面命了一番才作罢。

不愧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黑云山处处生机勃勃，几人选了一处僻静的山头一路向上，沿途新绿着枝、野花竞放、灌木蒙丛、禽鸟啾唧，不时还有没头没脑的小兽从身旁逃过。

余霜兴起，乐滋滋追了一阵后拎了只灰扑扑的大兔子回来，看着在自己手里连腿都不知道蹬一下只一味装死的傻兔子十分嫌弃，扬臂将其扔到一旁的草丛里拍拍手道:“看来匡二叔他们还没把野物都给祸祸光了！”

“就怕祸祸光了呀，我本还打算等明年王婶子她们的养殖起来后弄一批兔子和鸡什么的放到山上呢。”

“你还真有远见！”冯璜翻着眼皮笑话人，反手从背筐里抽出一卷纸来，这是他和忠叔他们忙活了近两个月绘出来的黑云山的图纸。

图纸展开，山峦、谷地、溪流、峭壁……都用不同的颜色被一一标注在了图纸上，不少地方还被他们取了很有意思的名字，诸如饮鹤涧、落凤坡、斜阳坂、兔儿岭、小子凹之类的，颇有意思。

“咱们在……这里？”赵璟凑近端详了一会便用手点了点图纸上的某个地方道。

“是——”冯璜低声咕哝又冲众人露出了个张扬的笑容，“走，带你们去个稀罕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不就知道了！”

嘁，就是找着挨揍！杨娉和余霜一同轻哼。

不知翻过了几座山也不知越过了几道岭，在杨娉觉得疲累时“哗哗”的水流撞击声跃进她的耳朵，打眼望去便觉前头的草木比别处茂密了几分，再往前走鼻端便嗅到了湿气。

冯璜拔刀劈开密密匝匝的像一堵墙似的枝丫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坑”！

水流声就从脚下传来，循声低头，见这“天坑”犹如一个巨大的水壶，水壶的内壁上长满了密匝匝的藤萝，壶底汪着一大块漾着异样蓝色光彩的翡翠，美丽、深邃又神秘的让人感觉像是置身到了魔境。突兀里，一截飞瀑自壶身半腰处的石缝中泻出，一头扎进潭水里激起一团团白色的泡沫。

“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地下暗河？咱们一路上过来没见有溪流呢！”

“应当是暗河，水流量这么大水的颜色又这么深，水潭肯定很深。”

赵璟沿着天坑的边缘转了小半圈又走回来，“有四五亩？地下暗河，这深潭像是山体断裂再加瀑布冲击而成，水清而深，瀑布看起来像是后面这座山压下来的山泉，可用，这里离山谷那边不算太远，不知能否将水引过去。”

杨娉认同的点头，“是，这处水源要比当初我们找的那处河沟强多了，水量大不会断流不说，想来冬天也不会上冻。”

“四五亩？我和程师傅量了，六亩多！如何引？炸开个豁口？”冯璜瞥这两人一眼十分不赞同的说话:“别说炸掉半座山不现实，真要是炸开了也控制不住水往哪个方向淌，万一……”

万一潭水泻出冲击山体形成泥石流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天坑”自己可是下去过，内壁又湿又滑又硬，全都是岩石，岩石上布满了青苔和将爪子伸到了岩石缝隙里的藤蔓，这些东西一点也不吃力，当时自己下去时也完全是依靠绑在腰间的绳子被程伯续下去的，潭水深不可测，反正自己用了四根长杆子连在一起也没探到潭底。

赵璟环视周围须臾后开口:“倒也不必炸掉半座山，在那边，距离水面近的地方炸出个口子，能放置一架水车就可以……或者就在瀑布这里装一架倒悬的水车将水汲上来，再用另一架水车将水接住，水就能引出来了……这高度——两架水车不够就用三架，两两搭连将水引上来难度不大……上来后就好办了，或挖沟渠或用竹筒陶管都可……”

冯璜越听眼睛睁的越大，最后磨牙瞪他，“得，还是你璟大公子足智多谋，在下才蔽识浅，拍马不及！”

“赵公子博学！”余霜大声夸人直到被她姐姐扯了一把方看到了冯璜那哀怨的眼神又快速改口，“嘿嘿，冯二哥是不擅长这个，但是胆子大啊，又敢于冒险，是头一个下去过的人，佩服，佩服！”

这夸人的说辞——杨娉忍不住笑起，看冯璜瞪眼又故意添话:“赵大哥的方法可以试试，或者也可以找会看水的人找一找地下暗河的走向……实在不行还可以配点药水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