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你们想的一样，过往的商客。www.lanyuezdh.com”

李捕头不信，眼前这位黑衣壮士个子足足高了自己大半头，腰间别了三把短刀，浑身的腱子肉有一种要撑破了衣裳的感觉，音调又冷又硬一看就是个狠角儿他觉得自己在他手下走不了三招；后面跟进来的这个穿锌灰色劲装的也是，自己刚刚在楼下时就感知到了他的视线，刚毅刚毅的也定是个好手；最里头的那个，那是个朗若星辰的白衣公子，白衣公子在饮茶，跟画中的神仙似的像是没看见自己，李捕头就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就偏过了头；偏过了头就对上了另一个黑衣男子的眼睛，这男子似是没有气息，坐在那处那么久自己竟是才发觉，但那眼睛，那眼睛让他想起了赶夜路时不小心对上了一眼的夜猫子。

李捕头在周烨的手势下于门口的位子落座，手抖了抖，他在猜测自己今日遇上了什么人。

却是只猜了半息就被对面黑衣男子的冷声打断， “死者身高七尺五寸，常年打铁，身体壮硕，却能被人近距离刺中数刀而身亡，显然是在无意识或意识不清的状况下发生的……”

李捕头尚未坐踏实的屁股被迫中断又听对方接着道:“现场凌乱，血迹到处都是，虽未见着死者但也可推测行凶之人是个生手，或者说是个平时连杀鸡宰鱼都没干过的生手，如此之人必然胆小，李捕头如何会认为他会在如此狼狈之下跑到一个人来人往的客栈里避难？李捕头是未到过现场吧？验看和验尸的结果也无人同你言说过？”

“我，在下——”，李捕头语顿，他不能说自己去忙了别的极重要的事，不能说未回到衙门就被人拉来了此处，思量间又听对方继续，“从血迹的干湿上看死亡时辰应是午时前后，李捕头却到酉初才缉捕搜查，这两个时辰里李捕头在何处？是觉得这时辰往来的商旅都投宿了么？那不知李捕头是要缉捕罪犯还要是想要查看商旅的行囊？”

周烨的话让小斐和王启两个都面露惊色，同时又想明白了刚刚那一出雷声大雨点小的戏码究竟为何！

原还真是虚虚实实！

可官府为何要查看来往商旅的行囊，该检的城门关口不都检过了么？也不对，这镇子没有城门。

小斐又想到衙役将人都驱赶到楼下的事，难不成他们是想要翻检客人的隐私之物，或者进去的翻检之人身份也不明再或者干脆是还藏了其他什么心思？

小斐吃惊的挑了眉，李捕头更是直接起了身，面露惊恐又带窘色。

周烨继续:“还是说李捕头也被人装了口袋？哈哈……那是你们衙门的事，在下不感兴趣，只是探听到了几句李捕头的为人便想要略微提醒一二……要让人意识不清，要么是药，要么是酒，那铁匠又是在午间被杀，李捕头不妨想想谁能让一个常年靠干体力活挣饭吃的人在午时毫无防备的饮下药或酒？再者那要饭的说见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跑到了这一带，李捕头可知这一带除了几家客店外还有什么？我等虽刚到不过半个时辰，也知这不远处有道河沟，河沟通向……”

李捕头愣住了。

愣住的同时后背也浸出一层冷汗，起身向周烨深揖了一礼郑重道:“多谢公子指点，某即去寻人，不管成与不成明日一早定来致谢！”

李捕头不啰嗦，同屋内的几人匆匆点头后匆匆离开，楼梯都未走，直接抱着廊柱溜了下去。

屋子里静息片刻，程路嗤笑一声落座给自己斟了一碗茶，“明目张胆的官匪勾结啊这是！”

小斐和王启的好奇就更多:

“小周叔叔你这么快就看完了现场？”

“你是怎么确定这个李捕头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与他们勾结的人是会夜里动手还是要等出了镇子到外头动手？”

“既是真死了人那街面上为何还是一派安乐无知的景象？是有人封锁了消息？这个李捕头被人蒙蔽了？”

“……”

是夜，躺在客栈的小床上，听着远处枝叶间传来的不太清晰的鹧鸪鸣叫，小斐半天没有困意。

“二舅舅——”

“嗯——”

“舅舅——”，小斐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舅舅你说如果所有的衙门公人和六部郎官都有周叔叔那样的本事会不会——”

“会不会海晏河清？”，徐二公子将手里的书卷放下，弹指灭掉灯火，朗朗的月辉泻了一地，“这世上没有如果，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有你周叔叔的本事。”

“不要所有，哪怕十之一二也好，舅舅——”，小斐犹豫了一下还是翻了个身，继续道:“舅舅，你的本事更大，你有没有想过，想过出仕？”

室内沉静下来，在小斐以为舅舅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那个一向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想要做事从来都并非只有出仕一途，‘为苍生’这句话太大，无人能面面俱到，所能为的不过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力所能及之事而已。商行每年都会拿出一成的盈利用在救助孤寡扶贫济困救灾安邦架桥铺路上，这是咱们的‘为苍生’，今天你见到的这个李捕头虽然愚笨了些，但他在任上也算踏实勤勉护佑了一方百姓，这是他的‘为苍生’，所以说‘为苍生’、‘平天下’并非只有出仕一条路。安邦定国亦然，能安邦定国的从来都不只有将军，你父亲将杨家历代战例编入兵书更值得世人敬仰，你姐姐将它完善修编也做得很好，待你长大也会有自己的选择，不管如何选择，只要初心不改就都是对的……”

“……”，小斐沉默，沉默一会儿又开口:“类似的问题我也问过赵大哥，问他为何从触手可及的权力中心退身，问他会不会甘心将一身所学散于乡野，问他放弃了幼年的宏愿会不会觉得可惜……他说无所谓宏图还是小志只要尽心了便好，说作为从来不分是庙堂还是朝野用心了就是，还说能推动历史车轮的人中仕途之人不到五成，说提高了粮食产量的农夫造出了水车的大匠才更值得被载入史册，说大美无需留名……”

“他说的对！”徐二公子于黑暗中应声。

……

次日一早小斐他们下楼吃饭时便听人议论说凶手已被抓着了，就在河沟旁边的一片桃树林中，被抓时那人正瑟缩在一个看桃人的窝棚里。

辰初动身，未见李捕头。

李捕头却是一身便装的等在了镇子外头必经的林间小道上，见着众人先长揖一礼，又独独走到周烨跟前再度拱手道:“昨日幸得公子指点，现已将凶手抓捕归案，理应置备厚礼相谢但人多眼杂，在下长话短说，我不知他们为何如此也不知他们受了何人指使但可确准此事与九洞十八寨有瓜葛，在下会继续查探但一时半刻不会有结果，诸位此番向西怕是不会太平，迎风寨的二当家与我有些交情，万一需要，诸位可……”，李捕头说着靠近他半步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上，“诸位都是龙章凤姿之人，一路自是平安坦途，这信定是用不到的，过后公子随手烧掉便是。”

周烨余光瞥见徐二公子轻轻颔首便大方地将信收下又一脸郑重地谢过了对方，看着李捕头消失于林间程路笑的一脸意味儿，“这人，有点意思……迎风寨，那不是？”

徐二公子点头，“给孟飞传信先去看看。”

“公子信他？一面之缘而已。”

“江湖纷争风云变幻，多提防一点总没错，来时也听大嫂提过那处。”

“那要不要等等莫掌柜他们？”

“不必，莫掌柜他们来往此处几十载比咱们要熟悉这条道上的规矩，认识他的人也多，与咱们一处反而不美。”

后头马背上的小斐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继续琢磨有关虚实有道的文章，这题目，这题目太大了呀！

道学？玄学？兵法？医理？小斐迷茫，迷茫之时决定先写封信跟他姐抱怨抱怨。

杨娉收到这封信后笑了半天然后在灯火里敲开了赵璟的屋门，说笑了一会后又拍着胸口万分庆幸，“虽然大多时候我不喜老先生这一板一眼的吧，但相较于二舅舅这不按常理的而言我又有些感谢这一板一眼，赵大哥你一定要好好保持，争取一直做一个好师傅！”

赵璟无奈失笑，“还有徒弟予师傅定期许的？”

“嗯啊……别人大约是不可，你应当可以吧？”

“好——”

赵璟应了，应下后就见这姑娘笑了几声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摸着那个雕成了狐狸模样的印章失了神。

狐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用爪子抱住了鼻子的模样，懒洋洋的又充满的俏皮和灵动，像这姑娘大多数的时候一样。

此时却不是，此时的她眼里没有神采，藏了犹豫藏了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