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敢说！我让你再说！还送你？王八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余霜嘴里骂着手中的鞭子跟着就换了方向，“那日就该看着你被野猪拱了，看着你被石头砸死！恩将仇报的王八蛋，多让你活一个时辰都是糟蹋粮食！”

年轻男子跳开的很快，“你们别不识好歹，我可是县学学子我要到县衙去告你们！”

“学子？”金氏冷笑，“谁说你还是学子？让你这种斯文败类进县学他明玉镜是瞎了眼吗！冯璜，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些个腌臜东西给我打个半死扔出去！”

“是！”

冯璜刚要动手，忽地察觉到一道黑影从身后越过，转身去看的瞬间腰间的短匕已被人抽走，随即“砰”的一道闷响从那边传来，接着便是两道凄厉的“啊啊”声响起，却仅仅两声就没了动静。www.boshuoge.com

“哪只手？”，赵璟不高的音调中透着让人颤栗的低沉，“说！”

年轻男子的脑子在极度的惊恐下被吓得异常干净，“……左，不不，右，右……啊——”

无视刀尖上还滴着的鲜血，赵璟侧身看向胖男人，“要人还是要手？”

被眼前的黑衣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慑的哆嗦，胖男人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牙齿咬上了舌头，“要，要，要人……”

“啊——”，又是凄厉而短促的一声，赵璟一个甩手，刀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钻透了躺在地上的年轻男子的掌心。

“今日来所为何事？”

看一眼瘫倒在地上脸色煞白一片却又叫不出声的儿子，又看看他那被钉在了地上犹自汩汩淌血的右手，胖男人咬不住舌头了，舌头被鳝鱼叼走了，张了几次嘴才找回来半截，“来，来，求……不不，是来感，感谢，感谢救命恩人！”

“知道出门怎么说？”

“知，知道，知道……”，胖男人的舌头又长回来下半截，“来，来感谢救命恩人……小儿，小儿，不慎，跌倒了，对跌倒了！”

“我会让人暗中盯着你，若是——”

“不，不，不会……”，胖男人的腿抖若筛糠。

赵璟却是看也不看他，收了匕首一把抛给冯璜又道:“关起来！”

冯璜刚刚还震惊异常的脸，此刻意味儿一片，双眼像是看到了宝石似的闪着宝石似的光，高声应和道:“好！”

“你！”阶上的金氏却是一指那官媒婆，“把这里给我收拾干净，然后自己回去找明县令把你干过的事情都交待清楚，若是有一点隐瞒后果自担！还有，今日的事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你就一辈子也别想出牢房的大门！小辉在后头跟上她！敢拐一个弯就给我往死里打！”

“还有这个混账东西！”，金氏又指向了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女子，抬头一看大梁道:“把她娘家主事的人给我叫来！”

“嫂子莫怕，劳您看着她们收拾……”，金氏抬步先看向显然被吓的不轻的王婶子，又看向一旁的凌霜姐妹提高了音调道:“你俩跟我进来！”

赵璟转身离开，还是那个温润少言的模样，在前后院相接的甬道上找到杨娉，“等一会儿了？”

杨娉笑，“没，刚来。”

赵璟也笑，“走吧，我带你出去。”

两道身影翻出院墙去了后山，静静地走了一阵后赵璟驻足看她，“心烦还是厌恶？”

“……不知道——”，杨娉摇头，但神色间的郁气难掩。

“杨娉——”，赵璟先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后又将视线投向了虚空里，片刻后才道:“我带你上去看一看可好？”

“去哪？”，杨娉抬头看他，眼睛依旧很大却没了往日的精神。

赵璟的眼底也跟着暗了暗，“山上的树上，怕不怕？”

“不怕。”

“好——”，赵璟说着伸出一只手臂将人携了起来，沿着一条嫌少有人行走的乱石小道就蹿了上去，半刻钟后又跃过一段极陡的悬崖才落足在一块光秃秃又很是平阔的大岩石上。

抬首巡望，见除北面一棵巨大的老松树外其余三面竟是无甚遮拦，杨娉觉得奇怪，原地踱步几下又问:“这是什么地方，赵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无意间发现的，带你到那棵树上，视野更佳，那幅《暮霭流岚》画的就是此处。”

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落足杨娉抬头西望，果见两座山峰之间有林鸟拖拽了晚霞归家，橘红色若轻纱一般的雾气在两座山峰之间恣意游走，青灰、墨绿、淡紫和赭黄杂糅在一起似涌动似流淌，或清晰或迷离，又沉静又悠长，很快就将人心头的郁气都冲刷了个干净。

杨娉又恢复了一惯的模样，笑吟吟的回头，“赵大哥我看见那幅画了，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杨柳千丝拂面凉，花气袭人燕子剪春光。”杨娉笑起来，眼眸里也像是有春光滑过。

“独斟酌酒对斜阳，夜雨敲窗佳人入画忙。”赵璟也笑着接了下去，微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后又慢声温和地继续，“娉娉别怕，不过小事，很不值得一提，我能护你周全。”

又一次听他说“护你周全”，杨娉只犹豫了半息就点了头，只是感谢的话还未出口就惊觉到他竟是改换了对自己的称呼，那一声“娉娉”仿佛此刻还在耳边萦绕，麻，痒，身体就跟着轻颤了一下，脚下的树枝似也在颤，那感觉如站不稳了一般，慌乱之下不自觉地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

称呼就这么改了，两声过后杨娉竟是觉得十分自然，仿佛曾经被他千万次这般叫过一样。

后续的事自有程伯处理，杨娉没问，也没有听谁再提起，倒是冯璜同赵璟之间的玩笑话多了起来，再就是凌霜姐妹两个被金氏和程伯轮番教训了一顿后在护持杨娉的问题上变得更尽心了。

只金氏说什么也不让她们三个随便上山了，去的话必须有赵璟或冯璜跟着。

这边的春耕尚未开始，那边徐二公子和小斐他们自云州起就追着春天一路向南，到达梁州时桃花已开满了江头。

霞粉漫天的傍晚，夕阳藏在桃花丛中，一行车马渐行渐远，逐渐融化于天地间。

队伍当中，王启神游天际，摇头晃脑地缀在后头，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打马上前凑近了小斐道:“小斐，小斐，我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写诗吟诗了，这样的美景，好像非诗不能——”

王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围几个看傻子似的眼神给噎在了嗓子里，“怎，怎么了？”

“没怎么，王启哥不若来两句给咱们提提神。”小斐笑他。

“嘿，嘿嘿……来不了，来不了！”，说着松了松缰绳又落后半步。

程路失笑，对于自家爹新收的这个憨货弟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抬起手就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好好看路，到了前头客栈多做几首，做不出来不许吃饭！”

“啊，我——”

众人一路笑闹着进了镇子，镇子不大却十分安宁，房前屋后桃李喧嚣，挑担的货郎走街串巷，宅子上头冒着青烟，宅子门前有拿黄豆换豆腐的妇人，街角有玩石子的孩童……

客栈是自家的客栈，不大，主要是为了方便来往的镖队和商队。

小伙计接过程路递过去的牌子后一边招呼人把车马赶到后院一边飞快地跑到楼上去寻掌柜。

掌柜的姓刘，矮墩墩的身材，面白无须，一手拎着衣摆，一手在头顶挥动着就奔下了楼梯，粗短的五指张开像一个个新从土里拔出来的水萝卜，很喜人。

入眼是一群年轻的公子，个个英挺俊朗，掌柜的没猜出来者是谁，但单单那块牌子也够他欢喜又紧张一阵，“几位公子好，小老儿姓刘，楼上房间都齐备，热水也现成的，不知几位公子是先用饭还是先歇息？”

“刘掌柜辛苦！我们先上去梳洗，有劳掌柜的把饭备下……” ，程路支应着又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小声叮嘱:“不要惊动人，有客人来该怎样还怎样。”

客栈是当地惯常的样式，呈“井”字形布置，一楼东侧是账台和占了半面墙的酒坛酒瓮，西侧是灶房和仓房，中间的天井用作大厅摆了十几张桌子，因不是用餐的时辰此时空无一人。二楼是雅阁，三楼是客房，内侧由一人多宽的连廊相连，廊檐下悬挂着一盏盏朴实的仅书了“客”字的风灯，擦洗干净的木质楼梯左右各置了一架。

一行人住了北侧一溜儿的房间，小斐跟二舅舅一屋，王启跟程路一屋，周烨带着另外几个护卫护持在左右两侧，余下一些赶车的和暗处的人也自去安置不提。

洗漱完毕换了衣裳再下楼时，刘掌柜已带着伙计在两间雅阁里各置了一桌酒菜，席间除了当地一些特色外还有一些惯常的菜式，程路让刘掌柜把酒都撤下换成茶水，刚要提箸时忽听外头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呼喝，紧接着便是客栈小伙计的谨慎问询。

几人侧耳听了一下不得究竟后便举箸继续吃饭，房间的门却被人急促的敲响，“掌柜的，掌柜的——”

刘掌柜慌忙迎出去低声呵斥:“做什么大呼小叫的！”

小伙计怯怯地往室内瞄了一眼后便伏在刘掌柜的耳边低声言语，零星的一两个什么“衙门”、“死人”之类的词汇传了进来，小斐看看不动声色的二舅舅后不得究竟也跟着继续吃饭，周烨却是提起一碗汤倒进嘴里然后同徐二公子点了头便一个跃起自后窗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