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杨娉先笑，“赵大哥思虑的东西还有我能补充的？哦，也有，就是多照应一下老人和女子吧，比如给没有劳作能力的老人一定的养老银，女子艰难，小张庄本来也人丁不旺就再给怀孕产子的女子一定的抚恤，不在多寡……我原来听说过不少丢弃刚下生的女婴的事，还听过为了省下粮食老人自己走上山的事……很让人……”，杨娉动动搁在桌案上的手指，视线也从那一沓身契上移开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言说的样子。m.lanyuezdh.com

冯先生与赵璟对视一眼点头，“丫头心善，就按你说的来。”

“嗯，还有咱们村上，一个冬天过去该闹的应该已经闹的差不多了，问题也显现出来不少，冯叔赶紧想办法该敲打的敲打，该抚慰的抚慰。”

“丫头这是听到什么话了？”

“霜儿姐姐闲不住，已经把整个村子的屋顶都逛了个遍。”

“哈哈……余大夫人这是给你找了个做斥候的来？丫头心细，照顾老幼和女子的事就按你说的做，对村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叔也有了章程，娉丫头不耐烦这些之前都是如何应对的？”

“之前？我又不爬人家屋顶！”杨娉也笑起来，“心静即声淡，期间无古今嘛不是？装聋作哑就是了！”

……

“不忍？怕一旦事出他们会被连累？” 从小书房出来赵璟看了她两眼轻声出口。

杨娉被这话问住，她想不出对方是如何看透自己心思的，踌躇又嗫喏了会才“嗯”了一声点头。

“一年，一年为期我让你见到一个你想要见到的庄子如何？不仅庄子，还有庄子里的人。”

“也没有……是不习惯，不习惯不行吗？”杨娉又嘴硬，“你知道我想要见到的庄子是怎样的？”

“我知——”赵璟应的明确，“而且保证不会出事，放心，一切有我。”

“我……哼，行吧……”，嘴硬轻哼的人心里又莫名其妙的相信他。

几日后的小张庄。

张广那干巴中带着哆嗦的音调在一块大石头上响起: “……可被评为‘良善之家’，良善之家的子女，不论男女，七岁皆可入学堂，男子读书好能参加科考应试者发还身契，学得一技之长到铺子里做工满五年者发还身契，女子出嫁发还身契……男子满五十五，女子满五十每年可领养老银一两……女子怀孕生产，头四胎每次可领养银一两……”

张广念完，四下里是长时间的静寂，然后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哭声、笑声、磕头声……一声声响起，一声比一声重。

冯先生等众人的情绪平息的差不多了才说话:“主家和善，咱们也须知恩，要评上‘良善之家’不难，只要大家伙踏实勤勉不惹是生非便好，当然最主要一项还是要对主家忠诚……各位都是家中当家理事的，回去后约束好婆娘媳妇，管教好儿孙……咱们这个庄子的地，贫，种粮艰难，我让人找了些药材种子，过段时日就送来，到时候会有人专门来教大家怎么侍弄……谁家孩子要上学的回去后到张广这里来报个名，雪灾闹的，屋舍毁了一半，眼下最当紧的就是先把房子造起来……先伐木料，等山上一开化就采石头……每家都有，屋子多咱就分两批动工，人手怕是不够，我打算从大王村那边招百十个人过来干活，这房子是给咱们自己住的所以没有工钱，但是人家大王村的人可不能白干，得发工钱，大伙儿可不能眼馋，等住房盖完，活计还有的是，工钱就照发，跟大王村一个标准……但是有一句话我得提醒大家伙儿，好日子自己过，出了这个村谁也不能显摆，谁也不能多说话，若是惹了乱子出来那可就真是谁的脸都不好看！”

听到还要给盖房，下面的人一个个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穷的两餐不继的小张庄多少年没有谁家盖新房了，都是哪里漏了哪里就用秸草苫一苫的凑合着过。

出去显摆？哪可能，谁家不想把吃的喝的都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当下就有几个年纪大的站出来表态:

“请先生放心，俺们回家都好好教导子孙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对，谁要是敢偷奸耍滑不老实，不用主家动手，俺们几个老家伙就不能饶了他！”

“就是，直接捆了扔后山喂狼！”

“……”

“哈哈……”冯先生大笑，“那敢情好，我以后可就仰仗老几位了！”

“不敢欺瞒先生……”人群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走了出来，“咱们小张庄，祖上是被流放之人，后蒙大赦复了身份，可老家田地房舍啥都没了，先祖又不善经营不愿与人言谈，便选了这么个石头旮旯处讨生活……”，老者的嘴唇蠕动，眼圈发红，“可这个地方……现在好了，请先生放心，小张庄人穷，但从没有出过刁蛮放肆之人，今后若有谁敢惹是生非老头子我第一个不放过他！”，老者说着又看向围观的众人，“回家后都跟家里人好好说道说道，主家心善，先给咱盖房，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得出工……”

“好！”冯先生看着面前的老者重重点头，他知道这个人，是小张庄辈分最长的，先头提出跟大王村借粮的就是他，第一个签了身契的也是他，“既然大伙儿都明白了，那就早早回家歇着，明儿一早搭锅垒灶开始建房！”

“先生，还有，咱们以后也别小张庄小张庄的叫了，还是要随了主家的姓氏。”

“哈哈……老人家心细！”冯先生大笑，“心里有就行，外在的不必太讲究，那以后就叫小庄吧，一时改不了口也不当紧！”

“好好，那就小庄！”，老者紧着点头应声。

有了之前村里建宅子和学堂的经验，大王村出来的一百来号人由春生带队快速地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建房大军”中，和小张庄的人一起混编成了五个大队，每队大约五十人，各设一名队长，一队二队平整场地，三队四队五队进山伐木。

按照冯先生最初的安排是只让壮劳力干活，再找十来个妇人负责饭食，结果头一天出工时就发现清理场地的人群中竟然还有不少女人孩子甚至老人的身影，他们用裹着破布的双手卖力地挪动着从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层下挖出来的石头，身上的破衣和眼底的希望构成了让人心酸的鲜明的对比，问过了张广才知竟是村里上上下下除了不能动弹的和不会走路的外都来了。

“饭安排的可够？”，冯先生看了一会儿慢慢吐出一口气紧了紧拳头转首问一旁的春生。

春生怔了一会儿方才明白他这是要都留饭的意思，犹豫了下赶忙应声:“我再去传个话，让饭棚多做些。”

至天黑收工，两下里的人已是互生羡慕，小张庄的人羡慕大王村的人能日日拿回家三十个大钱，大王村的人又羡慕小张庄马上就有新屋住，两下相较下来倒是小张庄的人更加激动。

大王村这边，冯先生的相关章程也实施了下去，先是给在这个冬天里看好的几人提了工钱，给家庭和睦老幼和乐的人家发了粮食，给允了女娃娃上学的几家送了吃食，又给劳力少的人家的妇人单安排了活计，再借着七叔祖和王茂才的嘴敲打了几个不待见女娃的老婆子，还专门给像单家老二这样的人找了条生钱养家的路子……

一时间，村子上头的各种声音涌起，艳羡的有之，说嘴的有之，欢喜的更有之。

“冯叔这是先养鱼再钓鱼，钓的时候还要分一分看一看，看到不老实的就拿杆子当头敲一敲？”，杨娉一边看着赵璟仔细地往烫样上粘东西一边捏了跟秫秸秆在桌上敲打着问询。

赵璟被她这说法惹的笑起，直起身看她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又觉手痒，实在是想和金氏那样敲一敲她的脑门儿。

“都看的明白为何不说？”

杨娉知他说的是冯叔问的时候自己不说话的事，当下一点不觉尴尬的嘿嘿干笑两声，“懒，说了一冯叔就要问二，说了二就要被问三……”

“你这——”，赵璟忍不住，忍不住真就伸手敲了她一下，“所以课业也如此，故意有保留？”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赵大哥，你不要告诉老先生好不好？不是故意保留……就是——”，姑娘扯了人的袖子让他也坐下，然后用了力的思索，“就是不想干，哈哈……大约是跟着二舅舅读书的时候被他给吓怕了，那时候我读完一本他扔给我一本，再读完一本他再扔给我一本，就跟喂鸭子似的你知道吗？开始还不觉得，后来才发现我竟是一年学了人家三年的功课，我觉得二舅舅过分就去找他理论，他竟然说这叫因材施教！哼哼，我不想干，我就给自己定时辰，不按量学，按时辰学，学一个时辰玩两个时辰，藏起来让他找不到而且不到时辰绝不出来。哈哈……我藏过床底下、地窖里、花圃里、药园子里、马厩里……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我还藏到二舅舅的卧房里，嗯，拉上被子睡觉……”

“这就是你和徐先生的斗智斗勇？”，赵璟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