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幼年时，被家里压着学过几天功课，现在内容基本都已经忘却，有的时候因被眼前情景被迫回忆一点，就跟从牙膏皮里挤出最后的牙膏似的。www.zhibowenxue.com赤坂林檎死掉的晚上，他忽然想起来一点，他的老师讲到星星，说是一些星星看起来还亮着，其实已经死了，只是它的死状还没被我们观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件事，无关紧要的事。

他知道林檎最后会去哪，因而没有叫人严加看管医院。午夜的时候他踏上天台，寒风猎猎，他鸡皮疙瘩冒了一层。眼前橘发少年低头抱着白发少女的尸体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太宰径直走向大楼的边缘，脚步轻快地经过两人身边：“放下她吧，中也。她已经死了，或者说，她原本就不是人类，终于显露出了原本就有的样子。”

中也抱起林檎，他低着头，没人看得见他真正的表情如何：“你今晚想怎么死都无所谓，别在这里跳。”

太宰挠了挠被风吹得乱作一团的头发：“被看破了啊。”

中也没有再说话，少年抱着人偶的身体一步步离开了天台，脚步声沉重。

太宰抬起头，天空漆黑一片，星星可能全都死了，死讯来到了他眼里。

*

他早就意识到她不会活得长久，那天下午他醒过来，晕晕乎乎看见她的时候就隐约感受到这一点，她游离于人世的边缘，不想死也不想活，爱人也恨人。人类的矛盾性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

听说八十迈自行车的时候，他有点意外。不过意识到她能有更多的用途，立刻招为了秘书。

一开始都是试探，试探她的能力如何，秉性如何。和预想中不同的是她的能力并非异能，自身恐怕也是另一个世界的造物。他也会好奇，因此忍不住多看两眼。

赤坂林檎其人说话非常有趣，这一点让他想起好友织田作，他说话也是一样的让他猜不透，且两个人都有对人的“善意”，织田作是不成为杀手后越来越明显，她是想活下去才变得善良。

感情渐渐晦涩不明，有一天——就是在去过鱼场那天之后，一整天他都没怎么想过自杀，有十几分钟，他在办公室里焦灼不安的踱步，感觉缺了什么东西。而后他意识到，赤坂林檎不在这里。他思索一下就从去港/黑大楼路上的下水道口找到了她，心骤然平和下来。

他后来反复想过这些事，可能是怕忘记，也是为了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他的人生增添了更多的痛苦，又增加了更多的希望，却在触及少女的瞬间成为绝望。他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说出的只有愿不愿意一起死。很多年之后某个酒吧里有个女人告诉他，我知道您并非不爱，只是爱得太过绝望，这才说出了要殉情的话。可以的话，真想知道您第一次对谁说要不要一起死，您一定真情实感爱过她。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双苹果似的红眼睛，语气却依然轻佻，当然是您了。

女人捂着嘴笑了，我知道您在骗我，但还是很高兴。

爱，爱，爱。

仔细想起来，织田作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当时说捕捞金鱼，织田作说你爱它。太宰并不理解“爱”，世事易改，人心异变，爱太脆弱太短暂。人会因为潮汐的更改轻易去爱，也会由于光影的变换轻易去恨。

爱不存在。他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林檎死了以后，两位好友下意识不再在他面前提起她的名字，直到织田作收到那封信，那些暗号里织田作有无法理解的东西，又交给了他。托这封信的福，两年后MIMIC再来时织田作保住了性命，离开港/黑去写小说。他、织田作还有安吾三人还能在LUPIN见面，见得很少，关系不如从前，分道扬镳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18岁，他想了有一周，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于是去了一趟□□的某座建筑物的地下室，“赤坂林檎”被保存在这里。她身份过于特殊，尸体无法对外公示，没有亲人，也没有住处。对她的处理仅有一项：将她的东西全部丢入海中。中也偷偷保存了她的手套，这一点他知道。

他的手蹭过林檎的脸颊，如果是真正的她，一定会眼神乱瞟地避开吧。如今一动不动，素白的面上近距离看也看不到毛孔，彻彻底底是个假人。

“我有问题想问你，”他说，“我该怎么办呢，林檎酱？”

人偶没法回应他，躺在一堆假花里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林檎。

“算了，”他说。

离开港/黑，加入救人的一方，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在织田作的建议下做了这样的事情，安吾帮他洗去过去的档案，踏进旅途时内心仍然充满茫然。

他找织田作说话，对方的孩子收养数从个人数蹦到了十位数，小说稿费的到来遥遥无期，后来织田作也加入了武装侦探社，主要目的是为了补贴家用。他们两个会搭档，更多的时候他和一位叫做国木田独步的搭档。

距离赤坂林檎死去已经过了四年。什么都没有忘记，但什么也没有被记住。

他和织田作喝酒，微醺时谈起脑子里忽然出现的星星的死状，织田作说，那不是很好，星星死了，光还没有消逝。他说，织田作，你说反了。织田作说，是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也对。莫名其妙的，他感觉好了一点。

21岁还是22岁，某一日他如遭雷击，毫无预兆意识到，他确实爱过赤坂林檎。爱脆弱短暂，因此一瞬就是永恒。

他走在横滨的大街上，晃晃悠悠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忽然撞到了一个人。他确信自己撞上去之前那个人是不存在的，就跟16岁撞的自行车一样。

“啊，对不起，”他道歉。

被撞到的是白头发的身材矮小的女性。

他的心脏狂跳。

少女抬起脸看他，那是与地下室躺着的赤坂林檎别无二致的脸，只有左眼由红色变成了灰色。

“没关系，”她说，“是我道歉才对。你是……你长得很像……”

她抿紧了嘴唇。

“太宰，离她远点！”

他听到同僚的怒喝，声音大到半条街也清清楚楚。

“那家伙是特级咒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