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录》杀青那天，是春分。m.nmghmwl.com

三月天远不抵腊月寒，但苏城还是冷，北风不分昼夜地唬人。

杀青仪式上，站在一排演员中央的蒋延和韩霜都穿了大红罩袍，遥遥地望上去像嫁衣。

夏扬、韩霜助理和摄影师都在前面疯狂拍照，个个挤得大汗淋漓，戴着帽子口罩的迟未烋瑟缩在最角落，在一阵风削来时把厚重的棉服又裹紧。

他感冒了，而且穿得还像严冬里。

不合群。

原本迟未烋今天是打算悄悄去医院的，他的背最近一直疼得紧。

刚挂完号，蒋延却唤自己来看杀青，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

“……可你这个月已经给过我三次惊喜了。”

迟未烋记得很清晰。

蒋延笃定，打包票这次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迟未烋说，前三次，你都在那天和韩霜上了热搜。

而今天是两人杀青——

词条昨天就爆了。

蒋延当即一噎，随后便贴过来让他信自己。

迟未烋在对方拥上前的一霎把手一横，说，他感冒，别靠这么近。

……

拗不过。

当允许台下媒体进行提问时，迟未烋的一串干咳刚散在风里。

几轮预热般的常规题问下来，那些人的问题便自然开始向偏私密衍生，也更犀利。

逃不过的问感情经历和理想型。

迟未烋能看出韩霜的局促是半真半演，而届时蒋延已然抬起手，示意想发言。

“看来我们的小韩同学还没想好呢，那就我先答吧。”

此话一出，台下就是一阵暧昧的低呼。

因感冒堵塞的鼻腔难以呼吸，迟未烋深吸一口气。

这次害他呛咳的是风凌厉。

*

“最近有没有觉得什么人很可爱……”

轻声重复着题干，蒋延念完便笑了。

“我身边的人都挺可爱的。”

他刚说完韩霜便举了下手：“这词儿我不接受啊！”

主持人听罢便笑起来：“这就是老幺的挣扎吗？”

台上的众人也在笑，女演员们望着两人的眼神都很微妙，一众男演员则在起哄让蒋延换个形容词。

“我想想。”煞有介事地偏头思索半晌，蒋延低笑着改口，“那就讨喜吧。”

下一刹，全场的笑声都成了耐人寻味的长吁。

“好啦！”韩霜在一大片亮个不停、在捕捉自己表情的闪光灯前比了个暂停，“下一趴！”

主持人：“下一个环节是观众的快问快答。”

韩霜：“……”

蒋延笑了。

“韩霜，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主持人刚喊开始，台下就有人吼了极响的一声。

韩霜想都没想：“时阅微。”

“那时阅微的扮演者呢！”

韩霜：“你想问我喜不喜欢蒋哥就直说。”

“那你喜欢吗！”

韩霜：“……”

“‘延寒’是真的吗！”

蒋延：“你觉得是就是。”

韩霜：“……”

直到主持人用揶揄的口吻提醒时长，沸腾的人潮才渐渐平息。

韩霜和蒋延几乎回答了90%的问题，且大半不离对彼此的看法与感情。

但迟未烋却只听见了欢呼。

他咳得太勤，耳鸣。

距离也是问题。

于是，台上秋波暗送，台下掌声雷动——

他明明在等惊喜，却像旁观了一场祝福和婚礼。

*

仪式尾声，又绕回感悟和剧情。

主持人问，拍这部戏时你们最想感谢谁？

蒋延说，我一个朋友吧。

迟未烋恰好才止咳。

这句他能听清。

……迟未烋好像知道蒋延说的惊喜是什么了。

紧接着，主持人不出所料地问下去，想要更多信息。

蒋延轻笑，说，他啊——

迟未烋正凝神谛听，一个导演打扮的人倏然走到他面前。

“您好，能请您换个位置观看吗？我们马上要把摇臂推在这里。”

“……好。”

注意力被分散，迟未烋退出半米再抬头，却发现主持人已经转向韩霜。

蒋延答完了……

他唯一再听清的，是韩霜一句“结局，他们都随风而去”。

……

风从天边来得急。

迟未烋稍稍一抬头，帽子便被风裹着卷向天际。

他想去追，喉间却像粘着什么东西，痒得出奇，腥甜又黏腻。

又一次，弯腰，咳——

迟未烋感觉他的口罩变黏了。

拉下一看。

红的。

*

会场入口。

帽子稳稳地在那个人脚边落下。

迟未烋在望清来人的一瞬急刹站定。

下意识想逃离，而这时对方已动作轻柔地把那坠地的事物捡起，把上面的灰拍净。

“这是你的吧。”

把帽子递回，男子镜片后的凤目弯起的弧度漂亮秀气。

“下次小心点，毕竟有些东西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一把帽子从对方手中抽出，迟未烋就立马退后：“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到我总是这两句，就不能换点花样吗？”扬手摁摁眉心，何榷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可是每次都有精心策划我们的相遇呢。”

迟未烋转身就走。

“哎，慢着。”几步赶上去，何榷睨着他，“腿脚挺利索嘛，伤好了？”

“……”

迟未烋的脚步一顿。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何榷也跟着刹车，“还有，你鼻音怎么这种重，感冒了？”

迟未烋盯着他：“你有事吗？”

何榷没接话，轻描淡写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举到他面前。

迟未烋：“……”

“这部剧我是投资人，今天杀青仪式的场馆也是我公司包的。”何榷把手缩回，笑着反问，“你觉得我来这有事吗？”

尽全力压着不让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咳出声，迟未烋屏息半晌：“……那你去忙吧。”

“这不正忙着跟熟人交流感情呢嘛。”

何榷话音刚落，迟未烋便听到了从背后舞台传来的又一阵掌声雷鸣。

“哎？”

微微一怔，何榷的视线偏移。

“杀青好像结束了呢。”

迟未烋有些错愕地回头，正好望见主持人正举着自拍杆、在调广角，准备拍一张能装进台上台下所有人的合影。

韩霜和蒋延还是在C位，两人挨得极近。

出神间，迟未烋又听到旁人戏谑：“怎么今天我们蒋总穿得跟来要结婚似的，这么喜庆。”

……

何榷问他，不去蹭个镜头吗？

迟未烋转回，无声地扣上帽子，把帽檐压低。

“也对。”

见他不答，何榷便笑着自应。

“反正你也露不了脸。”

*

迟未烋也说不清自己迎风站了多久。

此时在场馆走动的人分两拨，一拨是去后台采访的媒体，一拨是退场的观众。

热情犹存的议论、对名场面的复盘随着推进的人潮一波波往迟未烋的耳边轰，后来，还是何榷先把他拉到一边。

“你在这当路障呢？”

说着，他把手伸到迟未烋面前，挥。

“傻了？”

又沉默良久，迟未烋说，晚了。

“这有什么？”何榷却一脸不以为然，“你看我到的不也不早吗？”

斜睨他一眼，迟未烋径直离开。

“去找我们的大明星啊？”何榷又跟上来。

“与你无关。”

“哎，不是！迟——”

两人这一前一后走得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分寸还在，何榷硬是把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又咽回去。

“我上辈子是不是真欠你钱啊！我这回什么都没做吧？跟我说两句话你他妈是会少活20年吗？”

终于耐不住低声咳起来，迟未烋的脚步却愈来愈快。

“我说，你现在去后台也没用啊，媒体一围就是一堵墙。怎么，赶着去看蒋总和那个小白脸秀恩爱？”

“……”

迟未烋的手机响了。

停下查看，仍念叨着的何榷一个猝不及防，险些撞他后背。

在这个人的骂咧声中，迟未烋把信息读完——

JY：我刚才说的话听到了吗？

JY：我和夏扬都在后台，这里很挤。你要是还在现场就直接打车回去吧，等下我要跟剧组去聚餐。

JY：到家再问你的听后感。

……

调头。

何榷挑眉，问，不去了？

迟未烋说，回家。

何榷说，我送你。

迟未烋皱眉。

“放心。”何榷说，“我没吃错药。”

“……你没工作吗？”

“有啊，监督现场。”何榷耸肩，“这不结束了吗？”

迟未烋嗤：“那你可真敬业。”

“谢谢夸奖。”何榷接得从善如流，“所以我现在空得很。”

“但我没空。”

“想见裴锦吗？”

何榷脱口而出。

“……”

迟未烋僵住了。

*

“我发现你这人还真挺现实的。”

把车开出停车场，何榷忽然呵了这么一句。

“能屈能伸，也肯付出，可怎么总爱做些不切实际的梦呢……”

坐在副驾的迟未烋没应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导航。

“放心。”何榷说，“我可不敢把你拖进什么深山老林，你不怕死，我还怕蒋延来砍我呢。”

车里的空调打得不低，像早春。

何榷问他，穿那么多，热不热？

迟未烋说，刚才的路口该转弯，你开过了。

“……”

开双跳、转入应急车道，何榷猛地一脚刹车。

强大的惯性让迟未烋难抑地前倾又弹回——

背、胸口，都疼。

一口气卡在喉间没喘上，他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咳。

而这时，那个人已经在一旁骂上了：“你就跟我多说一句都不肯，是吧！求人办事你丫就这种态度？！我他妈路边喂条狗，它还冲我摇尾巴呢……”

何榷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在迟未烋拉下口罩喘|息时，望进了一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