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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报昌江县下的一个捕快有事来向锦衣卫千总禀报的时候,元嘉本不想见。www.tecleading.com
他如今什么人都不想见。
然而禀报的心腹带来了那个捕快的信物,此物之紧要,连那素来沉稳的心腹进门时都绊了一跤,元嘉死气沉沉地抬起头来,看到岑成双几步冲到面前,双手捧着一个盒子。
“千总,千总!您、您看看——”
“什么东西……”
元嘉恹恹地抬起手,从微微颤抖的岑成双手中接过那个简陋得连漆都没涂的木盒,上盖艰涩无比,他面无表情地用力推开,温润的玉色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元嘉的呼吸停住了。
这是一块玉质极高,雕工也极好的玉牌,但玉质与雕工都不是它真正价值所在。再好的玉也不过是块石头,小小一方,却叫人似火炭一般拿都几乎拿不住的,好似它的那个主人——
元嘉的腿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见令如见人。
见令如见人!
岑成双过来扶住了元嘉,元嘉喘着气,重重将木盒拍到桌上,然后猛别过头去,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然而就像豹房那些被驯服得彻底的狼犬,一听到哨音就会夹着尾巴趴下,见到这块玉牌的第一眼,他已经不能自制地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名字,那个无法战胜的人,他的修长的身影站在他们面前,比任何高山大川都难以逾越。
还有比刀锋更冷的目光。
这一切都鲜明如昨日,反而是那日的晴空碧影越来越像一个幻觉,他只是见到那个人在他面前消失,却没有真正看见涛涛江水将那人卷走,没有捞到尸体的一日,他就不能相信那个人真的已经死了。
陛下也一定不会信。
他想起临行前陛下召见他,一眼便看破他藏在皮下的嫉恨与野心,在他惶恐万分,跪地求饶之际,陛下却说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因为陆定渊早已踏上一条不归之路,上至三公,下至七品芝麻官,他一把长刀收割的性命不下千百,比起高祖朝时也不逞多让,满朝文武问起来,竟人人都当面受过或间接受过他的凌迫,没有一人的亲朋好友、门生故旧不曾遭过他的毒手。
正是因为陆定渊如此蛮横专权,冷酷暴戾,才致使众叛亲离。
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随着他的权势日盛,他也越来越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年少相知的情分,潜邸扶持的恩义,及至登基后的鼎力相助,是陛下信重和爱护陆定渊的根源,却实在不应成为他恃宠而骄,独断专行的依仗。原本君臣相得可万世流芳的情意,已经日复一日被陆定渊消磨殆尽。陛下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元嘉想起那日他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地听着陛下叹息道来,心比膝下的青砖还要冷。
陆定渊究竟杀了多少人,如何杀,为何杀,做校尉时就紧随其后的元嘉清楚,踏着这条血路成为九五之尊的陛下只会比他更清楚。
陆定渊确实早已踏上一条不归路,他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早已注定,也是许多人包括元嘉一直在期盼的,然而当这一日真正来到,莫大的机缘落到期待已久的他面前,元嘉仍在那一刻感到彻骨的寒冷。
直到它们被陛下允诺的光明前景所驱散。
“……他竟未死!”元嘉紧紧抓着岑成双,手指几乎扣进他的肉里,“他竟真的未死!”
“大人,”岑成双低声说,“那毕竟是陆指挥使啊。”
“哈……哈!”元嘉笑出了声,“不错,他可是陆定渊啊,这天下谁不想杀他,可他们一个都杀不了他!”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人?”岑成双问,“难道我们要调转人手,去将指挥使大人迎回来?”
元嘉沉默片刻,眉目越来越阴沉,“……不。”
“陆定渊归来之日,便是你我殒命之时。”他冷冷地说,“这是不必怀疑的。你们都知道他的手段,别想他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人,你难道不明白?”
岑成双低声应道:“属下明白的。”
“一次杀不了他,那就杀两次,杀三次。”元嘉说,“除非他陆定渊是神仙在世,或者是个不会死的妖怪,否则——”
他看向那块从木盒中摔出的玉牌,发狠道:“否则,哪怕倾东南全力,我都要将他永远留在此地!”
陆定渊差人将这玉牌送来,除了说明他未死,也说明他如今定然有所依仗,才会用这信物来向一心置他于死地的元嘉挑衅。
他不可能不知道元嘉如今已经恨他入骨,在他废了元嘉的一条腿,永远断绝了他的晋升之路后。无论皇帝向他许诺过什么,一个瘸腿的残废是不可能在任何实职上待得太久的。
他做人实在是太狠!
直到今日,元嘉才终于体谅了陛下的心情,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实在不值得顾念情分!
“无论大人想做什么,属下都当鼎力相助。”岑成双沉稳道。
元嘉慢慢松开了他,“西州,”他叫出对方的字,看着那张端正面孔,用最恳切的声调说,“我同陆定渊不一样,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兄弟。”
岑成双说:“属下一直都知道,所以对大人从无二心。既然如此,我这便去将那昌江县来的捕快唤进来,让他同大人详细叙说?”
“好,你去吧。”元嘉说。
他看岑成双跨出门去,又将目光转向桌面。那块“垂光令”仍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伸出手去,慢慢拿起它,握在手里。
虽然他不知道陆定渊是怎么活下来的,那样的伤势,还有中毒已久的身体……所以那一日陆定渊的求死之志也不算毫无来由,虽然陛下是在他们出京前才下了务必除掉陆定渊的命令,然而对惧怕那人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的元嘉,陛下却轻描淡写道:“他中毒已久,去到东南,就是发作之时。”
陛下早已埋下的杀心也许能摧毁陆定渊坚逾钢铁的心志,但对元嘉时,陆定渊却未必会留情,只要想到悬崖上的那一刀,元嘉就会想要发狂,由衷地憎恨起曾经为之失落后悔过的自己。
这块令牌也许是陆定渊给他准备的陷阱——只要他还活着,因为元嘉几乎没有见过比他更冷静,更聪明的人。除非他被毒坏了脑子,才会将这块垂光令交给一个普通人,让他送到元嘉而不是其他人面前。
毕竟在这批出京的锦衣卫中,除了元嘉和岑成双仅有几个能得他信任的心腹,其余大都是陆定渊的死忠铁杆。
不是元嘉不想要,也不是陛下不想多给他几个得用之人,而是陆定渊独揽大权十余年,卫所上下早已被他经营得密不透风,他有那样的容貌、才情和对人心可怕的洞察,不要说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老成持重之人也不能免俗地会为之拜倒,元嘉不止一次见有人私下为陆定渊可惜,说倘若他不是这样的容貌,或不是个锦衣卫……他本来可以不是锦衣卫。
真是讽刺,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让陆定渊死,就有多少人喜欢他。
因此即使陆定渊已经“殉职”,元嘉行事仍处处受阻,那些从东南各地赶来的锦衣卫不仅不如何信服他,还对他的寻人计划多有非议,“死”和“尸”等字成了公开的避讳,他们他明知他已经“在乱战中”同样失去了一条腿,却将未能保护大人的怨恨倾注到他头上。
如此种种,说难听一些,就算是这块死的令牌,在他们当中也比活的元嘉本人的威信更高。
他用力握着这块令牌,直到脚步声自远而近。他抬起头,看岑成双领着一个神情不安的捕快从院外走进来。
元嘉看着他们,慢慢理了理衣袖,微微抬起下巴,看那个惶恐不已的捕快在他面前躬身行礼,“下差拜见千总大人!”
他上下打量这个中年男人,直到他脸上的汗沿着下巴流下,才慢慢道:“跪下吧。然后将你所知一切都和盘托出,不准遗漏。”
岑成双默默地站到一旁,他高大的影子落在元嘉身上,元嘉自己毫无所觉,他却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这个失败的男人是如何努力而又拙劣地模仿着那个人。
真是个蠢货。岑成双无声说。
“元嘉是个蠢货,他自己不认罢了。”
陆定渊说。
他懒洋洋地半躺在榻上,一手拿书,一手伸向外,放在封深的腿上,手腕向上,五指松散地放在封深的手心,让他从指尖开始给他重理经脉——至少陆定渊觉得是在梳理经脉。
反正这种事情也无关紧要。
“以前倒是没这么蠢,因为多少有些自知之明。”陆定渊说,“也许是近朱者赤。我一直觉得,朱景泰有一种十分非凡的本事,就是能令身周之人都变得头脑不清。越信他越像个蠢材。”
他看了封深一眼,“与你的师长倒是恰恰相反。”
封深认真点头,说:“他们是最好的。”
“所以教出你也不奇怪了。”陆定渊自然而然地说,“与他相比,岑成双倒是还有几分明智,唯独出身不好,才给元嘉垫了这么多年的梯子,东南此行就是他最好的机会。对他而言,如今已是万事俱备,我又将一段东风送到了他的面前,如果他连这也抓不住……死在这穷山恶水中也不算冤枉。”
一百多里外,岑成双闷闷打了个喷嚏。
陆定渊说完这段话后就陷入了沉思,封深竟也同时不动了。
陆定渊的手又麻起来了,抬头看他,用眼神表示疑问。
不知是否窗边的日光太明亮,封深的眼神似乎也比平日更明亮,他对陆定渊说:“你说他们把我教得好,他们听到也会很高兴的。”
陆定渊微微把脸转过去,“……以后多的是人夸你,高兴不过来的。”过了片刻,他才又说,“被你打断,差点让我忘了要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他说,“那些被送进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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