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嫔娘娘的记性真是古怪，能记得三年前我是施嫔的宫女，却记不得前不久你招我私下见面，要我谋害皇嗣的事情了？”翠彩竟然冷冷发笑。她面白如纸，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中透着绝望的疯狂，此时笑起来着实令人毛骨悚然：“你利用了我一次，还要利用我第二次，娘娘用人惠而不费啊。”

“我何时利用你谋害皇嗣！”慧嫔怒目圆睁，傲然对面目阴沉的皇帝高声道：“皇上方才还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如今仅凭一个小小宫女胡乱指认，就要将臣妾废入冷宫，难道臣妾在皇上心中就这样不堪吗？”

“你不用急着喊冤，朕自然教你心服口服。”皇帝一挥手，对翠彩道：“说下去!”

“娘娘，如今奴婢可顾不得你的面子了！”翠彩身形如鬼影摇晃，长长的乌发在脑后搅成一窝乱丝：“奴婢自小跟着施嫔，素来知道我家小主性子懦弱，不喜与人争执，亏得与江嫔交好，这才少受了多少欺负。她二人自小的情分，就算在恩宠上或有多寡，也断不至于下如此毒手！”她怨毒的眼睛瞪死了慧嫔，一字一句恨道：“那时皇上器重江小主，你怕她日后做大分权，想要拉拢我家小主而不得，就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当时是我混账昏了头，你骗我皇上有意纳我入甘露殿，我竟然真的信了！当时小主已有失宠之势，我只知道怒其不争，还天真的以为只要皇上宠我，我便可照应她，保她平安。却没想到生生的断送了我与她十多年的主仆情谊！慧嫔娘娘，你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吗？你说即便有我招供，只要江嫔的龙胎保下了，皇帝看在施老爷位高权重的份上就不会伤了小姐性命！你还答应事成之后向皇上引荐我，这些你都忘了吗？如今我问你，我家小姐的性命何在？我又落到一个什么地步？”

慧嫔气恨以及，稳定心神后反诘道：“简直一派胡言！先不说事过情迁，当年一干人证物证皆已难寻，皇上心里总知道，臣妾自问恪守宫规，何时向您荐过什么宫女？”待皇帝点头后这才又道：“若不是施氏有愧在心，何至于江嫔小产她服毒自尽？你说我冤枉施氏，便是指正我暗害江氏！当年曼陀罗香一事已然查明与我无关，时隔那么久，无凭无据，你到底还想要攀扯到什么人身上！”

她语调凄厉，转眼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太后，面上已是悲愤难当：“臣妾自知蒲柳之姿难以讨皇上欢心。皇上厌弃臣妾，降位罚俸臣妾都无话可说，只是皇上如何能让此等不人不鬼的低贱之人当着六宫众人之面诋毁于臣妾！太后——”她泪如泉涌，泣不成声：“臣妾受此大辱，今后如何再为人母，为人妇！”

“皇帝，前事已矣，斯人已去，如此夹缠又有何益处？”太后无奈叹道，精心修饰的额角上皱纹密布：“慧嫔到底是四皇子的亲生母亲，你不看在哀家面上，也要想想霈儿的以后啊。”

皇帝闻言目光稍有缓和，只冷冷对跪在中间的翠彩道：“既然太后如此说，那旧事无谓重提。你只说现在。”

“现在吗？”翠彩凄厉咬牙道：“奴婢自入甘露殿后，时常后悔轻信人言害了自家小主，无奈人微言轻，又怕死，再不敢提过去之事，只是日日做好本分，哪怕受些打骂怨气也不敢反抗声张。直到几日前，慧嫔娘娘突然差人把奴婢叫去，吩咐奴婢近几日后宫多事，凝阴阁无人看顾，叫奴婢混进去伺机将甲鱼汤混入荣昭媛的汤食中。还言明这件事只要成了，便妥善安排奴婢出宫。奴婢在甘露殿受尽屈辱糟践只望早日脱离苦海，一时头脑发热就又信了她的话，在鸡汤里做了手脚。原先几次分量不足，都不曾成事，后来，后来荣昭媛小产，奴婢以为可以慧嫔会兑现承诺，没想到她如此狠毒，竟要杀人灭口！太后请看——”

她忽然抬手，将遮面的乱发胡乱挑起，另外半张面孔骤然展示与众人眼前，惊起一阵低低的惊叫。饶是太后老成，也不免拧眉侧目不忍再看。只见她那半张脸上似被人用利器狠狠划过，那伤痕自额头一路蔓延至下巴，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生生劈开一道血路，皮开肉绽间一只眼睛俨然已经失明。伤口上胡乱敷了些黄白药粉，更是让人觉得惨不忍睹。我咬紧了下唇不忍再看。

“前几天宫里都在传说是因为凝阴阁的宫女不当心，才让荣昭媛误食甲鱼汤小产。奴婢还暗自庆幸，谁料昨天夜里竟有人来，欺骗奴婢要带奴婢出宫，实则是要奴婢的性命，要不是奴婢命大，挨了一刀没有死，连夜回了甘露殿，只怕也不能在此对质了！”

“皇上太后面前，你竟敢如此信口开河！”慧嫔也被她这副狰狞模样吓了一跳，待心神稳定后不由得银牙暗咬，恨不得立时扑上去将翠彩活活咬死：“我为什么要害荣昭媛的孩子？我若有害人之心，用自己人不是更好，如何还要舍近求远去找你？你说我三番四次遣人找你，如今人证可在？又说我指示他人对你痛下杀手，可有物证？由得你这样编排！”

冷不丁旁边一个轻灵声音幽幽道：“听说长春宫的潘姑姑前不久去了出云馆为明月公主打点嫁妆，慧嫔身边可不是无人了吗？”

众人目光齐齐聚在说话之人身上，竟是一向特立独行的湘妃。见众人望着自己，她好整以暇，动了动膝盖不紧不慢道：“皇上赎罪，臣妾不过想什么说什么，早些说开了，也免得咱们一众姐妹跪在这里陪着慧嫔跟奴婢吵架。”她无视于慧嫔投来几欲慑人的目光，又道：“话说回来，若真如这个奴婢所言，慧嫔许你好处诬陷施氏，如今好处落空，难保心中不怨，怎么还肯替她卖命？即便你肯，慧嫔难道用你也用得放心？”

慧嫔一愣，投向湘妃的目光立时感激无限：“多谢湘妃，湘妃所说正是臣妾心中所想。”

湘妃闻言娇柔一笑，满殿通明灯火霎时为之一亮：“慧嫔无需谢我，只不过我比旁人胆大些罢了。皇上，”她仰面含笑，犹如万朵花开：“这奴婢说来说去来往的都是慧嫔的人，若论人证，这供词难保不会偏颇。”她一双明丽双目宛若含情，悠然飘向翠彩：“你除了脸上这道伤，可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吗？否则仅凭你一面之词，实在有些牵强。”

翠彩闻言一愣，语调亦不复之前笃定流利：“难道我这道伤口还不足以证明吗？慧嫔与我所行皆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为人奸诈，如何还会留下证据。你们若不信，大可拷问她身边的人——”

“贱婢住口，你难道还想屈打成招不成！”慧嫔厉声喝止，就连太后也连连摇头，转而逼向皇帝：“皇帝听信一面之词，是否有失公允。”

“太后稍安勿躁，是否一面之词即可便见分晓。”皇帝面色阴沉欲雨，深黑双目微抬，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道：“拿出来吧。”

我道声“遵旨”，在一众疑惑目光中艰难起身，款款走向慧嫔。走得近了这才从怀中取出一物置于她眼前：“慧嫔娘娘，您可识得此物。”

掌间是一只羊脂白玉镯，通体细腻圆润，未有一丝杂色，触手脂腻滑软，温润如水，扣在手心里，衬得掌纹都径陌分明。慧嫔略有思索，俄而道：“此物是我几年前赠与昭媛，贺她晋位之喜。”

我点头道：“慧嫔娘娘好记性，奴婢那是还在凝阴阁当差，亦有幸见过此物。敢问娘娘，你所赐乃是一对，还是一只？”

“自然是一对，何来一只之说？”

我垂头轻轻一稽，转而又至翠彩面前：“你看看可识得此物？”

翠彩的神情由疑惑渐渐转为惊讶，进而再不去看那镯子，只狠狠盯住我一字一句道：“这是早几年慧嫔为了拉拢我，偷偷送给我的。前几日我以此物买通了凝阴阁的阿宛，这才让她趁人不注意带我混进凝阴阁。难怪你会在我出首之前查到我，原来阿宛已经在你们手上了！她怎样了？”

我垂目应道：“翠彩姑娘，你害了她，再问这些还有何意义？”

“你胡说，我何曾将此物给过你！此物乃是皇上所赐，明明赠与荣昭媛的是一对，我长春宫自有记档，皇上大可以派人去查！”慧嫔哪里肯认，急急辩驳道。

我点点头道：“慧嫔娘娘的长春宫自然是有记档，可奴婢当时在凝阴阁掌管一宫事物，也是有记档的。奴婢还记得那时荣主子初获圣宠，除了皇上赏的一对五色错金点翠水晶璎珞外，只有娘娘赠的这只玉镯最为出挑。”

“慧嫔，朕记得此镯本是一对，朕见你许久不戴还问过你，你那时便说赠予荣昭媛。”皇帝忽然沉沉开口：“但朕在荣昭媛处，只见过她独戴一只。难道说三年前她就料到今日，故意如此来冤枉你吗？”

慧嫔张口还欲辩驳，忽听得人堆里一声凄厉长号响彻慈宁宫。众人悚然回头，只见云熙早已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靠得她近些的陆昭仪伸手去扶，却发现她神情恍惚，只知道张着嘴巴哀哀哭泣喘息，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身后的黄嫔看得不忍，轻声道：“皇上，荣昭媛想是伤心过度了。”

我心头一阵绞疼，急急跪在太后面前道：“此物乃是罪证，太后如若不信，可去凝阴阁一查究竟。”

眼见云熙几欲昏厥，皇帝大步上前将她揽在怀中，冲赵明德吼道：“还不去传太医！”太后怒视于我，龙头拐杖就地一触，气急道：“贱婢安敢！”说着起身一挥，杖上龙头堪堪就要落在我的头顶。

忽听得一声尖利狞笑，只见翠彩霍然起身，立着嗓子凌厉道：“太后必要见血，才肯信贱人阴毒吗！”说着一低头，就冲着堂上一根红漆大柱撞了过去。只听得一声闷响，血花四溅中，她头壳破裂，一声不吭的倒地而亡。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