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此物呈至御前我方才看清，原来外间包裹的金银不过是修饰，里面真正机括构造还是生铁，且锻造的极为精致。看皇帝把玩的样子似是龙心大悦，恨不得当场放一枪来试试。太后淡笑道：“霆儿的心思也巧。皇上，今日祥瑞，这刀兵之物先放一放罢。”

如此一说，各皇子复又献礼如仪。慕容霖的贺礼乃是一匹汗血宝马，进不得太极殿，只听他吹嘘那马儿日行千里，山川纵越如履平地。言语中我方知道，原来薛家的木兰马场，皇帝竟是给了他来管理，难怪宫中再没有他游手好闲的影子。而四皇子慕容霈年仅六岁，正是别的孩子笔都拿不稳的时候，却能呈出一副百寿图来。那图上一百个寿字款款不同，笔迹尚且稚嫩，但字里行间已显出大家风范。皇帝本就喜欢他聪明伶俐，如今一见更是赞赏有加，喜得慧皇贵妃眼中泪光点点，将他唤至身边连连谢恩。

皇子拜后，如常该是各国使节觐见。赵明德冲拿着名册候场的传声太监使了个眼色，正要问皇帝的意思，忽听得鼓乐丝竹声统统静默下来。席间诸人面面相觑，就连太后都诧异地望向龙座。忽听得殿外有整齐的鼓声响起，鼓声悠远清脆，一队女子腰悬小鼓，踏着鼓点载舞而入。但见个个不过二八年纪，梳着一模一样的螺花双髻，大红的绸带在脑后飘扬舞动，身穿彩衣腰束白缎，灵动舞蹈间以手击鼓，红口白牙伶俐说道：

“清平三百载，风卷落花愁，不如醉玉殿琼楼，楚腰掌中留。弹断丝弦舞风流，莫教花枝瘦，春波酿一坛好酒，倚榻相候。仙人有待乘黄鹤，我自红尘游，兴至长歌唤游龙，玉箫邀凤，归来一梦枕南柯，蝴蝶亦千秋，管他天地也悠悠，风雨何休！”

少女口齿清楚，声音如黄莺初啼，入耳则入心。旋转舞蹈间队形变化成一朵重瓣牡丹缓缓盛开，中有一女子越众而出。但见翠羽黄衫，声若雏凤清吟，清越唱道：“问明月照得古今多少载，今宵相逢为伴。嫦娥广袖舒寒，碧海青天隔云端，争如人间红颜暖。”舞姿回旋间容颜绝世，一双黑眸亮如繁星，一个回首望月俨然正是明月公主！

公主弯眉一笑倾城倾国，唱罢鼓点又起，便见她一人唇角开合间如吐明珠，字字如玉珠坠银盆，且唱且念道：“白玉卮，红螺碗，凤凰相对金玉盘。洛阳候，江城冠，锦绣倚就樽前看。绛雪殷，香玉款，且蘸胭脂画牡丹，惹尽风流歌扇何须怨此东风晚——”唱闭手中已持满盏醇酒，几步献于丹陛之下：“儿臣祝愿父皇万寿无疆！”

皇帝开怀大笑，举杯一饮而尽道：“好！”

公主抿嘴，挥袖舞入少女中间。且听那少女又齐声和着鼓点道：“东风漫舞红袖，多情烟雨柔，不怕明月生夜寒，繁华难久，应有惜花人未眠，且共绸缪，度三生若醉梦，六月凉秋！翩翩绿衣逐风扬，百花我为首，开遍三千凡尘界，艳绝九州，拂袖普天共飞花，笑看风流，人间享一世芳华，万代千秋！”

“路上蓬莱九霄转，仙家笑指人间岸。却见大地春如海，燃尽盛世不夜帆——”歌声绕梁，余音袅袅，此时众声皆静，少女粉嫩如花瓣拥蔟在公主四周，只待她云袖一舞便随风散去。明月公主双颊红润，胸口起伏不定，自顾自凹了个飞天的造型，惊艳四座之余自己却先绷不住了，笑着拜倒在大殿上：“父皇，儿臣以此舞为礼，祝父皇享一世芳华，万代千秋！”（这首歌叫“盛世牡丹”，歌词写的很好，唱的也好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上网搜来听）

“好！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还是明月最得朕心！”皇帝龙颜大悦，伸手示意她上前：“跳得累了，歇一歇吧。”

太后慈祥含笑道：“明月到底是大了，也懂得孝敬你父皇了。”

“以后每年皇祖母寿诞，明月都跳舞为皇祖母贺寿可好？”明月公主一头扎在太后怀里，撒娇道。

“才说你大了，又说些孩子话！”太后眼角的笑纹更深：“都快二十的人了，哀家可不敢留你。去去去，到慈宁宫拿份儿赏，外面玩去吧！”

明月公主惊喜道：“还是皇祖母疼霏儿！”说罢依言拜别而去。此时皇帝酒兴亦浓，丝竹再起间，通传太监念起外邦使节的名册，一一上前献礼不提。我顺眼看过去，南疆诸国虽与我朝接壤，但风俗打扮却大相径庭，献上的宝物也不是什么金银玉器，大多是些没见过的宝刀动物，确实有趣得很。北金与我朝曾为争夺云西走廊打过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蒋家一门便填在里面。听说北金也折了一位能征善战的王爷并两位皇子，伤了元气。至此两国休战各自休养生息，现率先派了使节来访，不可怠慢。那使节一身皮毛打扮，神色倨傲得很，见了皇帝只单膝下跪，哇啦哇啦说了些听不懂的话，随从便奉上一尊九色玲珑玉山子。我远远看去，玉质纯净色泽鲜亮，难得的是真有九种颜色轮回流离，日光暖暖一照，便映出霓虹一般的色泽。

有使官在旁翻译，说的都是些台面上的奉承话。我见那使者在一众瞩目之下神情颇有些倨傲，眼光四射时落在慕容霆身上，竟有些微的瑟缩，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股快意和骄傲。

待得翻译说完，皇帝忽道：“方才还看见你北金的三皇子在席中，怎么这会子人没了？”

那使节行礼如仪，操一口不甚流畅的官话回道：“大燕朝皇帝容禀，三皇子方才有些权宜之事，故而离席，只是到如今还不回来，臣也不知——”

我侧头寻思，即便如厕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的道理，况且使节入宫都有专人指引，万不会发生错入后宫的事情，这三皇子看来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思虑间只见皇帝与太后相视一眼，太后目光沉静如水，俄而浅浅漾出涟漪：“年轻人爱走爱看也是有的，别不是迷路了才好。皇上大喜的日子万不要为这些小事消了兴致，待他回来再罚酒吧。”

“母后说的是。”皇帝举杯遥敬，淡淡笑道：“照常进行吧。”

北金使节再说些什么大约也没人在意了。错眼间我看见赵明德后退几步挡住我，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当下会意，悄无声息的隐在他身后，一点一点往太极殿侧门挪去。

出了侧门顾不上其他，撒丫子就往御花园跑。果然在半道上，就看见明月公主叉着腰立在一块假山石上，冲一个陌生男子轻蔑笑道：“——你若有本事，今天就去向我父皇提亲，否则说什么都不算数！”

我听得头皮发麻，心道姑奶奶你可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呀！连忙上前躬身打断她道：“见过公主。”反身扫过一眼那陌生男子，见他身材高大，穿着华丽，一头齐腰长发被编成了数不清的小辫子，混着金银五彩丝线披在脑后，颇有些异邦风情，料想应是正主，便又弯腰行礼道：“请问尊驾可是北金三皇子？皇上已宣北金使者觐见，请三皇子快快回席吧。”

那男子撤回定在公主身上的目光，眼风锐利无比的在我身上飞快一扫，蓦然间就柔软下来：“你们燕朝不仅公主漂亮，连小公公也长的这么秀气。”他仰脸冲着立在高处的明月公主爽朗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要有这小公公一半的守礼，我穆连清风今日就算拼了命也要求你们皇帝把你嫁给我。可惜啊，我们北金人最不喜欢泼辣的女人！”

明月公主“哈”的一声从山石上一跃而下，迎着午时炫目的阳光，那身嫩黄的舞衣衬得她两靥娇红，目如明星，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桀骜：“我不仅泼辣，名声还不好。你回去可要求神拜佛，千万不要娶个似我一般的皇妃，闹得家宅不宁！”

“时间紧迫，请三皇子快快随奴才走吧！”明月公主几句话听得我冷汗涔涔而下，哪里还能由得他们斗嘴。

“好，这就走。”那穆连清风的官话说得甚是流利。我抬眼看去，只见他生的身材挺拔，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上浓眉深目，且相较燕朝人他的肤色更深，眉骨和鼻子更加高挺，两只鹰一般眼睛藏在浓眉的阴影中越显难以捉摸。他见我望着自己，舒眉笑道：“我不为难这位公公，也请这位小公公万不要像之前那位一样，走不到几步就没了影子，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瞎转悠。”

“奴才不敢。”我连忙垂头带路，听见身后脚步沉沉，知道是他跟来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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