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上古之际?虽有男女之别?却无通婚之礼?直至女娲立媒妁?伏羲置嫁娶?以成双的鹿皮为约定?告父母?亲迎于堂?终成三仪六礼ブ

周秦之时?婚礼的实义是"昏礼"?即"黄昏举礼"之意?不兴喜乐?不设广宴?双方皆着象征乾坤日月的玄色礼服?同盏而食?同杯而饮?即为礼成ブ

那时的联姻之礼?讲究的是肃穆典雅?新妇家中三日不断烛火?以表思女之情?而新夫家中三日不起礼乐?以慰新嫁娘思亲之心ブ

直到后来?以诗换醉的盛唐之人?未免会嫌弃这样的礼仪过于枯燥无趣?他们给新嫁娘换上深青色的环佩衣裙?在晨起催妆的诗句歌谣中?开启一天的狂欢ブ

盛唐张扬?于是当天下到了儒雅的宋人手里?就难免显得清瘦了许多?连婚聘之礼?都变得简洁了起来ブ

在天虞镇坐镇了十多年?这还是县老爷头一回参与到下属的婚礼里头ブ

他是好热闹没错?可想到要和那些乱七八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牛鬼蛇神寒暄上大半天?他就觉得还是家里头清净的好?最多让师爷备好喜礼过去说两句吉祥话?差不多就得了ブ

所以要按照他这样的性子?难得的一个机会?便是给老张搅合个翻天覆地ブ闹出个举城欢庆的地步?那也不算什么稀奇的ブ

好在还有封城在旁边拦着?每当县老爷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突然蹦出来?老张就在一旁紧张边擦汗?边躲在封城后头听自家师父对县老爷的冷嘲热讽?这个时候?老张是真觉得?有师父真好ブ

晚间的仪式自然是在未央楼操办的?喝完合卺酒?行罢结发礼?都是衙门里的老前辈?谁也无意为难老张?唯一一个心怀不轨的县老爷ブ还被封城拎着后颈脖子从新房门口给提了回来?这就让老张早早的回了房ブ

那些试图混进席间和县老爷套近乎的人?都被封城给提前筛了出去?于是这场婚宴?也就变得和衙门里普通的聚餐差不离ブ

酒过三巡之后?晕晕乎乎的人群里?该回家的人已经散了?不想回去的便在二楼的客房安歇一晚?更有喝到不省人事的?已经趴在桌边睡了起来?反正是县老爷自己放的话?说明天整个县衙都休息一天?算是沾沾老张的福分ブ

连谢衣都多喝了两杯ブ坐在靠窗的桌边?小巧的手掌托着仿若凝雪的下腮?她愣愣的看着外头的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ブ

封城从背后叫了她一声?看着她好似是噙满了湖光的瞳眸转过来?杏红色的两颊在明亮的灯火下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她娇嗔着问了一声?"怎么了?"声音里透着微醺的慵懒ブ

封城的呼吸凝滞了一下?他放下杯盏走到谢衣身旁?或是酒精的麻痹?或是情绪的涌动?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没事?我看晚风有点凉?怕你冻着了ブ"

说罢伸手就要掩上谢衣身旁的窗户?却被谢衣一把扯住了袖口?蹙起双眉?少女纤长入鬓的眉角就显得愈发悠远?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她轻晃着封城的衣袖?"别?有些热ブ"

封城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微微的俯下身?用半哄半劝的语调说服她?"你这样喝完酒再吹冷风?明天早上起来会头疼的?乖?回去歇一会?等发完汗就舒服些了ブ"

"不嘛?"松开手来?谢衣的神情里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娇憨姿态?她倔强的用手掌抵住窗沿?雪白一段手腕裸露在泛亮的空气里?在寂静的月华下像是盈盈一握的玉璧ブ

封城有些头疼?他原本就不擅长应对姑娘?何况还是谢衣这般?如同心头朱砂的姑娘ブ

求助的目光落在了县老爷的身上?但平日里神气活现仿佛无所不能的县老爷?此时已经醉得昏天黑地了?他正抱着大堂里的柱子聊的正欢?哪里看得到封城这边的手足无措ブ

窗边的寒风吹得封尘身上都有冰凉?他心下一狠?略带强硬的抓回了谢衣那裹在衣襟下头的小臂?"听话?回去睡一会?我帮你把炭火暖上?不然会越来越难受的ブ"

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量在渐渐加强?谢衣不悦的站起身来?甩开封城的手腕?转身要自己走?却被脚边的桌椅绊了一个踉跄?封城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肩膀?就感觉脂粉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香擦过鼻稍?让他整个人险些恍惚了一下ブ

"放开?"谢衣的声音仍旧是软软糯糯的?语气却充斥着不满ブ

"不行?"平缓的声音是满满的坚决?封城毫不犹豫的回答着ブ

试着从封城手里挣脱开来?只是喝完了酒?她软绵的身子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直到最后只得作罢?甜甜的嗓子嘟囔着抱怨着?说春秋你真是越发的不可爱了ブ

这般近的距离里?封城如何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心头不觉有些哭笑不得ブ

是稍微有些苦涩的?在短短的一霎那?封城很想告诉她?说我不是春秋啊?我是封城?你看着我?我是封城ブ

但他并不能开口?即便是在她已经被酒精麻痹在了虚幻里?他也不能说?何况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明天一早?他就又要消失了ブ

转瞬即逝的苍凉?他沉沉的?几乎是不可听闻的眼了口气?"是啊?毕竟整个未央楼?就我春秋最可恶了?走吧?回去歇会ブ"

固执的拒绝着封城的搀扶?谢衣晃晃荡荡的往后头走去?封城生怕她磕着碰着?就在身后紧紧的跟着?在一群醉的七荤八素的人里头?没有人发现他们两悄无声息的离开ブ

除了北冥ブ

事实上?这一整天?北冥都在注意着封城--当然?她眼里只是春秋而已ブ

在青城寨ブ春秋随着兰陵回来那天?她就觉着很奇怪?春秋向来都是张扬的性子?张扬到他就算不说话站在那儿?你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但那天晚上?她几乎就要忽略掉春秋ブ

后来的日子就更加的奇怪?且不说青城寨这事?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他春秋牵的头?如今事情解决了?他居然都没来请自己喝顿酒?而且就凭他那种懒到骨子里的性子?居然会天天按时按点的跑去衙门口?

这简直太奇怪了ブ

于是在陪着珍珠置办各种陪嫁物什的时候ブ北冥就明里暗里捎带着问了几句?谢衣自然不可能告诉她春秋死而复生这种听来无比诡异的事实?只是轻巧的说他消失的那段时间?是陪赤黎陪回家办点事ブ

这个理由当然没有说服力?他春秋既不放心赤黎一个人姑娘家上路?哪有送了回去?却不接回来的道理ブ

这也就知道了谢衣这儿问不出更多的东西?旁敲侧击去问衙门里的人?却模模糊糊听说了封城和谢衣的事?她这心里就更奇怪了?瞧着春秋?便也越来越瞧不透ブ

这几日封城都是按时按点的上下班?离了衙门便几乎都在老张家里头?正好北冥也没时间和他聊聊?瞧着他跟着谢衣往后头走?放下手里的杯盏?也跟了出去ブ

离了大堂里热闹的气氛?陡然被外头的寒风一扫?北冥也觉得身上怪冷的?不觉就停了一步ブ

院子里挂着高高低低的灯笼?为了讨个新婚的好彩头?它们这一夜都不会熄灭?蜿蜒的烛火顺着荷塘一路蔓延?直烧到北冥透亮的眼眸中ブ

抬腿要继续往前走?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你找我?"

北冥吓了一跳ブ险些就要一个回身勾拳丢到那人脸上去?却看到春秋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容就贴在眼前ブ

北冥愣住了?她心说是我喝多了么?又回过头去仔细的瞧着后堂?满园的烛火烧的通红?却迟迟照不出一个人影ブ

"谢姐姐已经睡下了?我送她回房后就回来了?"像是知道北冥心里的疑惑?春秋解释着?"我看你好像是找我?"

怎么可能让北冥真的追上去?春秋的目光偷偷瞥着谢衣房里亮起的灯火?想着封城啊封城?这回我可是真帮了你?记得感谢我ブ

狐疑的眼神在春秋身上来回扫了一番?他镇定自若的模样里北冥实在是挑不出毛病?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看着春秋那张日常欠揍的脸?北冥倒觉得好像又正常了ブ

笑容一下就绽放开来?抬手捶了春秋一肩膀?"里头太闷了?走?亭子里喝酒去ブ"

抱着两三坛好酒在院子里坐下?北冥倒不急着启封?她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说我这两天在镇里听说?这未央楼?原是你买给谢衣的?

"是啊ブ"春秋爽快的回答?"我早就想买了?可不是担着衙门的公差?不好轻易下手?万一有人说我以公谋私?县老爷是包庇我?传出去多麻烦?有谢衣挡着?可不是轻松多了ブ"

"哦?"北冥笑了起来?这个答案她倒是没想着?只是仔细一琢磨?又好像确实是他春秋的作风?"那我可听说当时谢衣重伤ブ是住在你家?由你亲自照顾的?我怎么觉着?照顾姑娘这事?不是像你会干的啊?"

"啧?肯定是衙门里头那几个嘴碎的跟你说的吧?"低头闷了口酒?春秋那皱眉的姿态简直是毫无破绽?"当时她没地儿去?我总不能把一个姑娘家扔路边吧?何况也不是我照顾的?宁和堂老掌柜他女儿帮的忙?我就只负责花钱ブ"

北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原就是不是爱绕弯子的人ブ何况今天又喝了点酒?说话就更加的耿直?"所以说?你对谢衣完全没有男女之情?"

"当然没有?"春秋笑的一脸坦荡?"没瞧见我都叫他谢姐姐么?哪有对姐姐起感情的?我?"

"那赤黎呢?"快速打断了春秋的解释?北冥追问ブ

"我?"尚未说完的话语哽在了喉咙里?春秋心说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两天问我的净是这个问题的啊?心头一乱?想把那否认的两个字吐出口?却发现迟疑已经堵在了心口ブ

北冥的眼神直直的望着他?她问?"春秋?你喜欢赤黎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低下头望着满塘倒影的烛火?春秋的心里恍惚觉得自己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样的问题?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ブ

把酒坛紧紧的抱在胸口?春秋轻轻的说道?"北冥?你知道的?我不只是个捕快?我是修道之人ブ"

"所以呢?"春秋逃避式的回答让北冥有一丝不满?她甚至是觉得有些恼火?"春秋你知道么?在大宋与辽族的交界?荒芜的大漠里头?有一个被汉族人叫做无归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刮着可怕的风暴?没有充足的水源?没有可以食用的作物?就像是一座鬼域ブ"

略微的一顿?北冥的声音压了下去?"可就是那样的地方?有半数以上的居民都是不满十岁的孩子?他们是辽人与宋人的孩子?在两族交好时他们和其他孩子一样成长?可当战争爆发?他们无法在任何一族活下去?就只能生活在那里?有些和父母中的某一方在一起?有些就只能被遗弃ブ"

闭上眼?北冥似乎是重新回想起了那个地方?"就算这样?那里的孩子依然是每年不断的在增长?战争?根本阻止不了ブ"

北冥轻轻的叹了口气?"春秋?这个世界上?身份?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东西ブ"

沉默像是无形的石头压在两个人的心头?春秋听见北冥最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叹息ブ她说?"我曾经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她的孩子?也在那里ブ"

春秋能听出北冥话语里刻意的压制?看着她仰头灌下一口酒?春秋的情绪也莫名受到了感染?他用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问她?"北冥?我能和你说实话吗?"

"乐意之至?"北冥瞳眸里的烛火似是染上了一抹水光ブ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赤黎?"低着头?春秋的声音有些沉闷?"也许最初我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有些不一样?她的身份很奇怪?她的性格也很奇怪?她的奇怪让我想去探查?想知道这个姑娘到底怎么了ブ"

"--后来我就习惯了她?她安安静静在我身边练字的时候?她熟练的给我准备夜宵的时候?她很乖巧?我有时候觉得?我要是有个师妹应该就是这样?你知道不?我师姐虽然宠我?但凶起来的时候?简直跟师父一个样ブ"

"--就是忽然有一天?我发觉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她总是跟在人群后头?什么声音也不没有?我就想让她笑?让她说话?有时候看到一些东西?就觉得她也能看到就太好了ブ"

"--后来我知道她的身份她的故事?她居然经历过那么多?于是我就不想看她笑了?我想看着她哭?看着她发泄?看着她说所有的不开心?而不是闷在那里一言不发ブ"

"我?我想抱抱她ブ"突然的一句话ブ说出来的刹那连春秋自己都惊了一下ブ

北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转过头来?"这些话?你应该和赤黎去说ブ"

他自然知道这些话应该和赤黎去说?应该在长留山赤黎解释为何要救他的时候?就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但那个时候他没有?于是就好像?再也没有了对的时机ブ

春秋何曾这样的迷茫过?闭上眼?身后抵着冰凉的亭柱?"北冥?你觉得这真的是喜欢吗?"他在心里疑惑着?他觉得也许这不过是那要命的共情所带来的魔障ブ

师父说过?天下情爱?皆是魔障ブ

"不去试?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呢?"北冥也闭上了眼?她的声音飘渺似是深深潜入了水底ブ

"那万一要不是呢?"

"春秋?你知道我的那个朋友?她最后怎么了吗?"

"嗯?"

"她死了--后来她终于鼓足勇气去了无归?她喜欢的那个辽族男人?原本一直带着他们的孩子在那里等她?可是有一天?为了救一个偷偷溜回辽族想要看望娘亲的孩子?他被当作叛徒杀了?他们的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最后?她自杀了ブ"

春秋似乎是明白了北冥话语里的沉闷来自于哪里?他听北冥叹着?"有些话?你如果犹豫着不说?就再也不会有说的机会ブ"

脑海里似乎出现了第一次看到赤黎的场景?在无边的黑暗里?少女的双手紧紧握住了他?她柔软的双唇赋予了他新的生命?从那一刻起?从他揭下少女眼前的红巾看到她清亮双眸的那一刻起?也许故事就已经开启ブ

如果有一天?她必须回归无尽的大荒?她会失去意识?不会思考?不会说话?他愿意用尽一切方法去拯救她?就像她忍受所有的折磨拯救他一样?如果不能拯救?至少他可以陪她ブ

也许这就是封城留在天虞镇的意义?是伞姑散去魂魄的意义?也可以是他春秋?放弃道的意义ブ

"我知道了?"忽然站起身来?险些把北冥都给吓了一跳?春秋匆匆茫茫把酒坛塞到北冥手里?"我要去找她ブ"

管他什么诅咒?管他什么天地大义?他春秋此刻要去长留山?便什么也不在乎ブ

抬腿就往门外跑?北冥在身后甚至连一个"等"字都没说完?只能是摇着头叹了口气?仰头又喝一口酒?不知怎么?解开春秋心结的他?此刻望着一轮新月挂在空中?心里倒有些难受ブ

推开未央楼大门的刹那?春秋迎头就撞上了正要推门进来的少女?愣愣的看着少女揭开厚厚的斗篷?她光洁的面容上挂着许久未见的笑容?她问"你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所有的情绪在霎时间涌上心口?那张面容与时空里无数的场景交叠?她在临水镇的船舫前头?她在未央楼的烛火后头?她在槐江山的冰雪漫天里?她在大荒世界的无尽星辰中ブ

春秋没有回答?他一把将赤黎揽在里怀里?他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拥抱她?直到赤黎喘着气嚷着快放开你要勒死我了?没有松手?赤黎的耳旁是他从未用过的语气?"你终于回来了ブ"

不明所以的赤黎还没能理解春秋突如其来的激动?就被他拽着拉出了未央楼的大门?他轻巧的解下门口两匹马驹的缰绳ブ

那是今天白日里迎亲所用的马匹?不同于民间那些雇来栽货的小马驹?这是县太爷特地打驿站里挑来最好的千里驹?两条皆是一样雪白的皮毛?在黑夜里显得分外精神ブ

把一条缰绳递到赤黎手里?"怎么样?要试试吗?"

"好啊?"出乎意料的?赤黎居然爽快的答应了?"不过我怕你追不上我ブ"

春秋的心头已经不能单纯用喜悦去形容?他一挑横眉?"哟?这么快就放狠话?我还想着要不要先教你呢?这么说?我就不用客气了?"

"走?"翻身上马?赤黎没有任何的犹豫?她虽不是习武之人?但她驭兽的本事是上古巫觋生来的天赋?莫说骑马?便是骑上狮子老虎?她也不再话下ブ

县老爷想了快大半辈子纵马游街的愿望?倒被他两给率先实现了ブ

一路往城门而去?虽说已经是过了宵禁的时辰?但只是今儿老张成亲?衙门里的差役哪个不是在未央楼里喝的迷迷糊糊?代班的老衙役正在门口打着瞌睡?冷不防一道寒风窜过?一睁眼?哪里有人影走动的痕迹ブ

并排的两匹马驹站在城门口?春秋勒住缰绳?"赤黎?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兴之所至?赤黎没有反驳的理由ブ

抬手一指前头的断崖?"就赌谁先到那个山崖?我若先到?赤黎?"深吸了一口气?春秋抬起头?少年清澈的瞳眸里印着清朗的新月?"赤黎?我们在一起吧ブ"

坐在马上的赤黎愣了一下?她说?"好ブ"♂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