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老爷一句"怎么是你？"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县老爷也知道是自己嘴上快一时没把住门，但等反应过来，话也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老相爷诡异的目光，继续问，"你??你不是自己跑出去的吗？怎么??"

后面的话不敢问了，眼下县老爷面上还是平静的，心里早炸开锅了，满心都念着，妈呀妈呀这是相爷的闺女啊，这怎么就能是相爷的闺女呢，完了完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心里慌乱，县老爷那眼神就满屋子乱窜，等再回到那杏儿--也就是所谓的莺莺小姐身上，却见她是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仿佛压根就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莺莺无措的站在屋子中央，视线在县老爷和老相爷之间来回游移了几圈，最终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爹"。

县老爷就更尴尬了，僵着脖子问，"你??你不是杏儿么？杏儿？你不记得我了？当时你让我帮你逃出去的啊？你忘了？"

这一连串的发问，倒没有在老相爷面前邀功的意思，纯粹是县老爷真糊涂了，打莺莺一出来他就是满肚子的问题，他心直嘴快，可不得一口气都把问题倒出来。

但这语气听在莺莺耳中就有些逼迫的意味了，眼看着柔柔弱弱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惶恐，亲爹心疼了，连咳了两声止住县老爷。

那莺莺就趁着当间，躲到他爹身后去了，侧着身，半掩着脸，不敢不说一句。

"囡囡不怕啊，有爹在呢，"柔和哄着自家的闺女，再转头来看着县老爷，"抱歉，小女当年是从鬼门关回来的，御医说是惊吓过度，导致以前的事许多都不记得了，世侄莫怪，不过??"老相爷的眉头锁上来，"我倒想听听。就世侄刚刚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相爷一句提问，可把县老爷难住了，这可怎么说，说这青楼以前热闹啊，我就好奇进去晃了一圈，然后看见你家姑娘特好看？我特喜欢？这也不像话啊。

思来想去，决定避重就轻，把两人先前如何遇见，如何约定等等都略去，单提那最后逃跑的事，"老相爷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我当年确实有帮令千金逃出未央阁，但不知是如何出了您所说的被逼上吊一事。此事??我需得调一人证过来--老张。"

老张原就在门口守着，听着吩咐，隔门应了一声，听县老爷说，"去，你去牢里把徐三言给我带过来。"

徐三言，这是个人物，天虞镇里偷鸡摸狗的大行家，贼窝子里的头头，当年就是为了抓他，封城少说得联合了附近三家县府。

据说他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只因曾经和人打赌，说我就站在你跟前，你把我这手捆起来，我只要和你说上三句话。保管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我能都拿走，于是当场应证，说到做到，从此徐三言，三句之内，寸缕不留的名号就传出去了。

光是这么说，你可能还是很难有印象，须得再提起一桩事来。

当年人皮一案，谢衣出狱的时候，杏儿被老婆子摁在荷花池里欺负的那一天，正午当中，封城独自去了趟未央楼，一推门迎面有撞见一个人，封城手快一把给他抓住了，就因为他这一抓，那人摔下身去，被未央阁里的小厮给逮住，扭送到了官府，那么那个人是谁，徐三言。

徐三言精通易容之术，饶是封城和他斗智斗勇好多年，还亲手把他送进了大牢，在那个时间点，那么近的距离里，封城也没能认出来他。

至于为什么徐三言那时候会出现在未央阁，那是县老爷安排的，县老爷所说帮杏儿逃出去，也就是那件事。

当时徐三言已经被羁押在了天虞镇的大牢，县老爷既答应了帮杏儿逃出去，但思来想去这事不能自己出手，于是想了一招借刀杀人，一招声东击西。

县老爷到了大牢，说你徐三言虽然不是正派人士，但我也知道江湖之上，论劫富济贫的事你也做过不少，因此你名声并不差，就冲这个，我相信你不是普通的鸡鸣狗盗之辈，如今你帮我办件事，帮一个可怜的姑娘逃出生天去，事成之后，我虽不能放你出去，但保你无血光之灾。

县老爷的计划，是借徐三言的本事，将未央阁搅个天翻地覆，等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走了，再派人从楼后接应，把杏儿捞出去。

后来计划是出了一些问题，他安排去接应的人，和安排去防止徐三言趁机跑了的人，都没用上，但据徐三言所说，杏儿姑娘已经跑了，他隔天差人去问，杏儿姑娘也确实不在楼里了，那奇怪，这问题出在哪儿了？

其实问题很简单，就出在他这个县老爷，当的太悠闲了。

当年去乱葬岗找杏儿的尸体，牵出了宁老头和刘三坟头杀人的案子，那案子是封城全权负责的，事情闹得不大，双方又都是连亲眷都没有的亡命之徒，因此县老爷到最后，连档案都没看一眼。

县老爷不知道有"杏儿尸体"这么回事，封城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去未央阁，原是有这么一出戏，否则两人一合计，这事早就应该追查下去了，哪里等得到现在。

县老爷就把这事从头到尾的在心里翻了两遍，没有漏洞，就只能是徐三言跟他撒谎了，他正琢磨着，那边来报，说老鸨已经带到了。

县老爷一拱手，意思是我先去了，点了两三衙役，整好官袍，理好官帽，脚下官步一跨，绕出门来，往正堂方椅上一坐，面前是赏罚令牌，头上是明镜高悬，把官木这么一拍，升了堂。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还是套路里的开场白。

老鸨是见过阵势的，倒也没吓着，脸上笑意盈盈，跪着身也是腰板挺得笔直，"我说青天老爷，不是您传我来的么？怎么还问我是谁？"

县老爷听她说话这调，心里就来气，鼻子里一哼，"那你可知我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民妇不知，民妇一向谨慎守法，不知何事如此严重，竟让老爷深夜传唤。"特地加重了后半句，她的意思是顶着县老爷这大半夜的，不合规矩。

县老爷就冷笑，"本官问你，你当年经营未央阁，可曾出过什么人命官司。"

"哟，大老爷您这话让我怎么答。"老鸨笑的更乐了，"据民妇所知，青楼买卖并不触犯我大宋律法啊？"

"可本官这儿有人告你逼良为娼，害人性命，你如何解释？"

"哟，这是哪个没良心的乱嚼舌根啊，我那收进来的，可都是正经卖进来的姑娘，"老鸨的声音陡然上去了，"再说了，哪家青楼没有一两个，想不开的，抹脖子喝毒药的，您非要把这算作是我害人性命，这不合适吧？"

你来我往这么两句。县老爷就知道这个人滑头得很，你要和她打太极，那就没完没了了，索性单刀直入，"那本官问你，当年你楼里有个叫杏儿的姑娘，她后来情形如何，你细细说来。"

"杏儿？"老鸨想了一会，无辜的抬着头，"我那楼里可有好几任杏儿呢，我这记性也不好，您说的哪一个啊？"

县老爷气得要肝疼，是真不想和她费劲下去，一拍堂木，"来人，带徐三言。"

穿着囚衣，带着镣铐，徐三言进门来拜，县老爷开口，"你先抬起头，让她认认，是不是她楼里的人送你过来的。"

这徐三言见着老鸨的时候，心里楸了一下，就猜着是那天的事了，跪在旁边心里就跟着琢磨，其实自己无非就是撒了个谎，撒谎算得上什么罪，何况那事县老爷也有见不得人的地方，硬碰硬指不定是谁吃亏，于是抢先伏下身来。先把自己的错给领了，"大人??草民有罪?草民不该欺瞒??"

县老爷手上一哆嗦，猛一拍桌子拍得是震天响，心里喊着你别别别，别再堂上给我说出来，后头那可有人听着呢，猛抬声压下他的话头，"别的不提，本官现在问你们，徐三言进未央阁偷东西，被抓的那天，杏儿姑娘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给我仔细想清楚了。"

时间地点都挑明了，老鸨还想着再装个傻，"哟，这怎么想，这都过了那么久了，谁能记得啊。"

"哼，那我提醒你一下啊，那天杏儿是不是自杀了啊，你能不能说说，那是为了什么缘由呢。"县老爷学着她的腔调反问回去。"--我可告诉你，杏儿大难不死，她现下被人救了起来，一纸诉状说要告你，所以那天或者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你最好都想起来。"

听说人活着，老鸨心里慌了一下，但想着越是这时候越不能露怯，何况她那时候确认过了。杏儿是闭过气去了。

啧，别是有人想拿捏自己，做了这么个由头诓自己吧，于是昂着头大大方方顶回去，"民妇我做事，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街坊四邻，您今天既然要这么说，您就把杏儿叫出来，我和她当面对峙，但凡我欺负过她我??我五雷轰顶。"

她是想上堂到现在杏儿都没出过面，哪有自己告状自己不出面的道理，就赌这县老爷的话就是个圈套。

听着她一本正经的发誓，县老爷都快被她的厚脸皮给气噎住了，就、说"杏儿虽被救起，如今却大不记事。所以本官给你机会，只要你一五一十说来，算你自首投案。"

县老爷平时是机灵的，眼下被气糊涂了，也没意识这句话，其实是给了老鸨机会，那老鸨心想你都这么说了，那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眼珠一转，突然想了个招，委委屈屈低下头来，"县老爷您既然这么说??我??我也只有说实话了??但我??我我不敢啊??"

县老爷眼睛瞪大老大，"少废话，说。"

"是是是??其实啊??不是我欺负她，是??是封城封捕头啊。"

"啊？"堂上所有人都愣了。

老鸨趁机一捅旁边的徐三言。"你快说呀，你那天在楼里，是不是撞到封捕头了？"

"啊？啊??是，是是是??"

"那就是啊，封捕头那天来楼里，要轻薄杏儿，杏儿不堪受辱，就跳了荷花池了。"

这话一出，满堂都安静了，县老爷脸都绿了，站起身来，看着桌上有什么东西抄起来就砸过去，"我我我我??我去你的！"

老鸨被劈头盖脸砸的一通吱哇乱叫，县老爷气得都就差亲自冲下去打她了，老相爷在侧厢房连着咳了好几声也没止得住他。

老相爷板着脸，只得问陪在一旁的师爷，"她说的这个封捕头，是什么人？"

师爷欠着身子，"哎呦，老相爷，您不知道，那可是我们县做了十几年的老捕头，县里都知道，这人好呢，你说这妇人实在是心肠歹毒，她信口雌黄，她??"

老师爷的话还没说完，外头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人"不好不好了，姑爷的病犯了！"

老相爷还没反应过来，莺莺小姐腾一下站了身来，"怎么了？我夫君怎么了？"

来人禀报，"老姑爷的病又犯上来了，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小姐一听这句，眉梢一垂，看着眼泪都要下来了，老相爷一摆手，"没事啊闺女，你先回去看看，爹这边处理完了就去，快去吧，有爹呢，都没事。"

这边小姐匆匆忙忙退出来，老相爷就听外面的动静还没结束呢，你来我往的，大有骂街的趋势，"你要不要脸你！你说谎死全家啊！"，"老爷您怎么能这么说，您是父母官啊！"，"我我我我??我呸--你什么东西你！"

这眼看着越骂越热闹就跟菜市场的，老相爷脸也绿了，想反正闺女也回去了，我这边不出面不行，一撩衣摆跨出来，就看到县老爷踩在太师椅上骂得帽子都歪了，连自己出来都没注意到，旁边些个衙役绷着脸往后退着脖子，双下巴都快缩出来了，愣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公堂。

老相爷气的惊堂木都不要了，拿手就往桌边上一拍，这桌子今晚也是糟了罪了。"都给我停下！"

满堂安静了，县老爷歪着个帽子愣在一旁，一条腿还在椅子上跨着呢，伸出去的手也没收得回来，结结巴巴问，"您你您??您怎么出来了。"

老相爷哼了一声，想怎么着我再不出来，在后头听你们对骂啊，撩开衣摆往正椅上一坐，刚坐下想起来他刚踩完这都没擦一下呢，再站起来也来不及了，就绷着脸抬手就问堂下老鸨，"你方才说是那个什么封捕头轻薄我??杏儿姑娘，那封捕头是何人啊，现又在何处？"

老鸨被眼前的状况懵了一下，但明摆着，刚出来这人是比县老爷官大的，那可不得抓紧了机会，把脏水泼严实了，低了头娇娇怯怯的答话。

"回老爷，那个封捕头，就是咱们镇上当差的捕头，他平日就欺压百姓，如今他抢了我的未央阁改成了他的未央楼，这事可是天虞镇人人都知道爹，县老爷他包庇手下胡作非为，您可得为民妇作主啊。"

说到最后，话里都有来呜咽之声，徐三言这么个易容高手，都被她的变脸功夫震惊了，怔在一旁说不出话，却听她还继续说，"不信，不信您问我旁边这位，他就可以给我作证。"

徐三言"啊？"了声，一抬头，想起来也对，如今他两好像还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懵懵懂懂应了一声"啊。"

老相爷也不多废话，"来人，把这个封捕头给我带上来。"

"不行！"县老爷一蹦三尺高，那帽子越顶越歪，"不能带！"

老相爷纳闷了，怎么感觉这县老爷，是特别的护着封捕头。但还是咳了一声给个台阶下，"她既是指证封捕头，我自然应当叫人来对峙，县府可是觉得不妥？"

"不妥不妥，"县老爷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作证我作证，此事必然与封捕头无关，我拿我亲爹作保证。"

老相爷听这话，想这县老爷为保封捕头，是要疯啊，那不行，这必须得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县老爷放心，我从不审冤枉人的案子，但这件事我必须问明白，来人，去带人。"

县老爷还要说话，就看老相爷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知道再说下去，就真让老相爷反感了。

春秋也是没看黄历的一天，莫名其妙被人带走押起来不说，眼见着周围守着的，也不是天虞镇上的人，问不出什么话来，正琢磨着该从哪儿下手找点消息呢，又莫名其妙被放出来了。

想着大不了先送两个姑娘回楼里收拾，晚些时候再出来探消息也行，结果人还没走到未央楼门口呢，老张慌里慌张跑过来，"师父师父，您快去衙门看看吧，县老爷都跟人打起来了！"

春秋一拍脑袋，你说今天都什么事。

按说老相爷派来带春秋上堂的人还没到，老张是看堂上情形不对，偷偷的跑过来找春秋的，具体怎么回事他其实没听清，反正这么多年了，县老爷的为人他还不清楚，县老爷要是跟人打架了，那就只有自家师父能解决。

两人就这么大大方方进了县衙门，春秋先是看到了跪着的两人，再看太师椅上端坐的人，他也不认得，县老爷是叉着腰站在一旁，腮帮子都气鼓出来了，整个大堂没人说话，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问谁，就扭头去看老张。

这一扭头的工夫，老相爷问话，"堂下来的，可是天虞镇封捕头？"

春秋顶封城的名字也顶惯了，豪不迟疑，"是啊。"

夜里灯光暗，老相爷猛这么一打眼，就觉得春秋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总之也不重要，就跟着问他，"现堂下有未央阁的老板，说你曾经轻薄楼里一个叫杏儿的姑娘，逼得杏儿姑娘跳水自杀，你可认此事？"

"哈？"春秋就是一脸你在跟我说什么玩意的表情僵在那儿了。

春秋怎么可能知道，杏儿出事的时候，他压根还记不住封城是个什么人呢，但在老鸨这儿，就算是找到缺口了，急着咬了一口，"大人您看，他现在是跟您装不记得呢，徐三言，你说，那天是不是他。"

徐三言哭着脸想，我就是个偷东西的，逢场作戏你不是擅长吗，怎么推给我说了，还得硬着头皮跟着演，"是，是是，那天我??"抬头看了一眼先老爷，还是把话藏了下去，"我??我去未央阁想摸点东西，正好撞着封捕头进去，后来就听说杏儿姑娘死了，应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

"是了是了，"老鸨接过话来，"他没看着，是封捕头当时想轻薄杏儿，那话说的，连我都臊呢。"

她两原本也不熟，现下一唱一和倒是配合的默契。

春秋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啥，反正听着不像跟自己有关，那就叫封城过来好了，手上掐诀口里念咒，就这么一召唤，春秋的眉头皱起来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跟封城的联系，好像断了。

那就真是的说不清了，老相爷问，"封捕头，你能否说一说，你那天为何要去未央阁？"

"我为何要去未央阁？"春秋跟着念了一遍，想说我哪知道啊，又不知道来龙去脉不敢乱编，只能说一句，"请老爷明示，我真不记得了，大概??就是公差??吧？"

他话说的虚，老相爷就更怀疑，"如此说来，你并没有任何证据反驳他二人的话？"

"啊??"春秋也不知道说什么，愣了半天就吐了半个音出来。

县老爷气啊，你平时怼我那么厉害，今儿是怎么了，上来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看这事要严重了，也不管自己的身份，站出来，"大人，我平时交给封捕头的事儿多，他公务繁忙忘了也是情有可原，我想如果按照他们二人的话，当时楼里应该还有别的姑娘，何不把别的姑娘也传上来共同作证，这样比较稳妥。"

眼看着又得扯出一大帮子人来，老相爷心里犹豫了，想这么下去，还不得弄得满城皆知？心里犹豫着，堂下慌慌张张跑上来一个小衙役，"不??不不??不好了，老爷，大人，死人了！！！"♂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