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放过了傅家？”

唐珍当然也听到了如今盛行的传闻，不过并没有过多的关注。m.tecleading.com唐婥究竟做了什么他并不关心，在这件事上唐珍给了她绝对的自主权。他毕竟是大汉司空，再怎么关心唐婥也没办法给她投注过多的关注。

唐婥自然是清楚自己伯父的想法，听到他这样随口一问也只是笑笑，“即使在大父看来这其实也没什么，但对于想要博得清流之名的傅公明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打击了。”她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那些士族注重名声，傅家恐怕再也抬不起头了——举孝廉为官，更不要想了。不要说傅公明自己不能为官，就是整个傅家恐怕都再难出头。

“哼，就连这些饱读诗书之辈都追求这些虚名，也难怪这大汉江山如此......”唐珍没有把话说全，但唐婥心里很清楚那后半句是什么。大汉江山如此山河日下。

即使不太关注朝政，唐婥也知道如今朝政混乱，百姓生活艰难。

唐珍有心理政，可朝中关陇贵族和宦官挣权，皇帝不理世事，根本无人真心为民做事。那些终日讥讽他们出身的世家贵族也不过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从宦官手中拿到控制皇帝的权利罢了。

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了呢？

女子不议朝局，但唐婥自幼便跟随唐珍学习这些经史子集，治国之略。即使不说出口，她的见识和能力也要比大多数只会捧着所谓圣贤之书的名流要高出不少。

只是从未有人提及她的才能和天赋罢了。

“罢了，如今也不与你谈这些败坏兴致的事情。”唐珍将手中的成沓的来信随意扔到案几上，然后对唐婥说，“你看看，喜欢哪个？”这些显然是他和张氏一同筛选过的适龄青年才俊。

“大父倾向谁？”唐婥翻了翻，心里大概有数然后笑着问。她的婚姻对象选择本就有限，早在第一次挑夫婿的时候就已经把汝阳和雒阳附近的适婚男性都挑了一遍，可能是傅公明的缘故，这次的名单里不仅有出身，还有其人在当地的风评。

如今的婚姻，男女的性格和相貌都在其次，各种婚书里也多是家族的官爵、出身之类的。所以这些名单里虽然把那些青年才俊的家世、族人官爵，甚至是族谱都写了出来，但并未去描写本人的相貌品行。（1）

反正都差不了多少，唐婥索性就直接问唐珍有什么偏向好给自己做参考。她本就不打算去和自己未来的夫婿过什么举案齐眉的生活，就连培养感情在她这里都是一种消耗，所以如果自己的婚姻可以为大父多一分助力，那自然最好。

“先前为你挑选夫婿的时候，单是想着离你的封邑近一些，所以只看了汝南汝阳一带，如今看来汝阳并非福地。”唐珍却不希望自己侄女牺牲自己的未来，一心想着为她挑个合心意的夫婿，认真的说，“我族族地位于颍川，颍川多才俊，所以这次便命人在附近探听，你自己仔细瞧瞧，我看那陈氏、荀氏就不错。”

“都乃三君、八俊之人（2）啊。”唐婥将颍川的那一沓挑出来，看了看然后道，“就算婥有心下嫁，他们恐怕也不敢迎娶。”

“那可不一定。”唐珍捋了捋胡子，眯缝着眼睛道。

“那就荀氏吧。”唐婥轻轻的将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改变位置的玉组整理端正，然后又翻了翻花名册，最后在荀氏的那几张纸上做了标记。

......

颍川颍阴，荀氏族地高阳里。

春日祭，在郡内任职的所有荀氏族人皆数归家。即使如今大祭都被简化，但这些传承千年的家族不论王朝如何更迭，都还守着一些古老的传统，比如春祭。

不过这次春祭刚好撞上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堂上正坐所有荀氏族人，男女分席而坐并列两侧，三三两两的低声闲谈。祭祀已完，现在是消遣的时候，即使是最端庄的家主荀绲也笑着扶着胡子和身旁的人谈着什么。

早年他任济南相，后因长兄逝世，又因党锢之乱（2）告老归家。看着堂下众人，他忽然收敛了笑容对一直在自己身旁的次子道，“天子如今元服以有六年，党锢之祸不知何时才能消弭啊。”

荀氏次子彧温和的宽慰自己的父亲道，“党锢之祸迟早要消弭，天下安平可待。”

荀绲并不打算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谈论这些，刚刚那也只是一番感慨而已。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低声道，“那唐氏，你可有什么想法？”显然说得是前几天，唐氏派子侄来送拜匣之事。

虽然来人并没有明说是为何事，但只需稍作探听就能猜到唐家为何前来。

无外乎是为结两姓之好。

族中适龄的未婚青年不多，再加上拜匣上明明确确写着荀氏文若的姓名，对方大概是什么意思族中都能猜到了。只是还未有人真的议论此事——连拜匣都未回唐氏，怎能私下妄议呢？

不过荀彧毕竟是当事人，所以早早就知道了。荀绲思索了几日，趁着大家都在就打算将这事拿出来说了。在开口前，他想先问问自己孩子的意思。

自己这个幼子在去年大疫中染了病，几日高烧不退，好在老天垂怜，没有让他经历丧子之痛。将养了数月，身体才算好了。只是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哪里知道，如今坐在身边的早已不是刚刚加冠的少年，而是早已经历战乱风雨，死后还亲眼见证改朝换代的大汉尚书令荀文若。

荀彧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想什么，摇摇头，外人眼里刚刚加冠的清俊青年温声道，“还未见过唐君，彧不敢多言。”平和的态度看上去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想要和自己议亲的女子，是宦臣养女。

事实上，前世他的妻子便是唐氏中人，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诧异。

看着好像毫无意见的次子，荀绲点点头然后招呼大家。荀彧也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和兄弟们见礼后一震衣袖端坐于上。

如今结为姻亲乃大事，每个子侄的婚姻都会斟之慎之，更不要说这一代里可为‘王佐’的荀彧，他的婚事甚至可能影响到家族的下一个百年，所以当听到家主终于将这件事放上台面来商议，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荀彧的七叔荀肃皱了皱眉头，率先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唐氏不知底细，只听闻那唐氏女之养父乃五侯之一的唐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能感受到刚刚还气氛平和的堂内安静了片刻，气氛甚至有些窒息。

唐衡，曾经的宦官之首。如果不是荀肃提起，可能荀家所有人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和他有关系。

荀肃像是感受不到族人的目光似得，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但唐氏本身乃颍川长设县望族，族内听闻并无不妥，见一面也无妨。”他的妻子是长设钟氏出身，早在唐氏送来拜匣的时候，就向自己的妻子求证过唐氏在长设县的名声了。

荀氏八龙（3）里最小的荀旉看了眼自己的七哥，沉声道，“那唐衡竟然有如此出身，倒是未曾听闻。”

为避党锢之祸而归家的荀爽扶手叹道，“拖延拜匣过久实在不妥，既然如此不若一见。”

荀绲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次子荀彧的身上。他的目光带着荀家人特有的平和和温柔，感受到父亲的视线，荀彧将恭谨低着的头微微抬起，然后谨拜道，“全凭大人做主。”

这事毕竟还未定下，只是稍作商议后子侄辈的青年就缓步离开正堂，四散归家。

“若是唐氏真的有心与我家结两姓之好，大人怕是会应下此事。”荀彧的兄长荀衍低声对自己的弟弟说道，他轻叹一声，“只恐于你不利啊。”

“父母之命，彧对此并无意见。”荀彧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的三兄不必为此烦心。

“你可知那唐氏女......”君子不为小人之事，背后议论实在不妥，荀衍将原本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我家千年清贵，又怎能让你去娶宦臣之后？”

“兄长方才还说大人会为我结此姻亲呢。”因为春日过于灿烂的日光实在刺眼，荀彧眯了眯眼睛，然后道，“唐氏女被傅家退婚，再寻我家，若是我家再退恐会败其名誉，更何况车骑校尉曾救六伯父于危难之中（3），如今我家若是苛待其女，实乃不义。”

“若是唐氏真的愿结两姓之好，彧并无意见。”

他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缘然后对三兄行礼，终于露出一分艰涩，然后又放柔了声音道，“只是让兄长如此忧心，是彧之过。”

荀衍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会这样想，然后连忙侧身不去受礼。他这位‘王佐’之才的弟弟，真真正正的将‘君子’两个字刻在了骨子里。自强不息，端谨庄重，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道，“文若日后，定会名重天下。”只有名扬天下的气派，才能配得上荀文若的气度。

“兄长谬赞了。”

光和六年春，颍川长社县唐氏携颍川颍阴县荀氏请帖，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