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父也知道傅家是看上了我家的权势财力，又不愿让他们的嫡子娶我污了自家名声。m.jingsiwenxue.com”唐婥抖了抖手上的信纸，“咱们又看上了傅家庶子好把控，这才同意和那傅公明的婚事。”

“哼，所以傅家根本没问过傅公明的意见。”唐珍再不济都纵横官场数十年，傅家的小心思根本不需要猜都略知一二，只是他没想到傅家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两头诓瞒。

唐婥笑了笑，如果这次傅公明没有来信退婚，就是她和大父知道了傅公明根本不愿意也不会当一回事，只是这次她提出来了所以唐珍才这般说。

“婚姻之事本就是结两姓之好，若是因此而两家结仇就不好了。”她笑眯眯的将信放在案几上，微微偏头露出洁白的脖颈然后温和的说，“左右侄女又不是没有人求娶，也不必为这傅家劳心耗神。”他们家还看不上傅家呢。

唐珍点点头，然后严声道，“以后不可再说什么谁娶你就是污了自家名声这种话，我唐氏谈不上世家大族，但在族地也颇有些威望，即使你假父身为中常侍被宵小诽谤，但你我都知他洁身自好，并未伤天害理，收敛财产不过是为求自保自污的手段。”

“那些对你假父的诽谤不过是朝堂斗争而已，不要放在心上。教你往世绝学，居中持重，不比男子差，不是让你如此妄自菲薄的。”唐珍缓了缓神色，然后对唐婥说，“你身负爵位，又有财产万千，哪里有人敢小瞧你？那些士族甚至高攀不上你，这才讥讽于你，哪有自己讥讽自己的道理？”

“婥受教。”唐婥缓缓一拜，口中道。她其实对自己的出身并不感到羞耻，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并不值得为之感到自豪也不必为之感到耻辱。只是外部环境毕竟会影响一个人，她自懂事起就听到些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母亲也因此郁郁而终，逐渐也习惯了通过自嘲来自我保护。

但这些话唐珍并不爱听，在他看来他们家并无不妥之处，但朝堂斗争的残酷就在于那些掌握了话语权的士人儒生想要污名化谁就可以肆意捏造事实，从而让整个家族蒙羞。

所有人都忘了，如果当年没有唐衡等人，桓帝恐怕就已经死在外戚梁翼之手了。

虽然外界不知道，但其实很多世家都很清楚，当年梁氏跋扈，梁冀甚至毒害了汉质帝刘缵妄图登基。在那种情况下只有唐衡等人愿意帮助新登基的桓帝诛杀梁氏，那些道貌岸然的儒生当时也不知道在哪里。

摆摆手，唐珍也不愿再和自己的侄女旧事重提，他只是有些疲倦的说，“我会再挑选良家子弟，定比那傅公明更好。”

唐婥点点头，“那就拜托大父了。”说完就要退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唐珍悠悠地说，“傅家既然污你名誉，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就算表现得再温和，他也是当朝司空容不得有人欺辱他的子侄。

“诺。”她缓缓转身，依礼一拜。身形转动的时候，身上的玉杂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得了唐珍的首肯，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报复傅家，但唐婥并没有着急去着手这件事，反而转道去了内堂见自己的伯母张氏。

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幔，走过交错的穿廊，快到内堂门口的时候她才低声问道，“我身上可还周正？”她因为身负爵位，又是孤女，自幼就被大父当作男子教养，希望她可以坚强勇敢，直到及笄的时候才穿回女装，所以在梳妆打扮上并不太上心。但张氏却对此相当看重，自从她从自己的庄子回来住后就盯紧了她的妇容，弄得她在见张氏之前总是先要问问侍女自己的打扮是否周正——精致已经无法达到了，她只追求不被责怪就行。

“女郎美矣。”侍女笑着说。女郎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有人在雒阳城郊见过她的时候，还写诗盛赞她‘顾盼流光彩，长啸气如兰’，只是主母太过苛刻才惹得女郎这般小心谨慎。

唐婥抿了抿嘴，抄起侍女捧着的摇扇遮住自己半边脸，露出茜草染红的眼角这才缓步向室内走去。

听到侍女通传，张氏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抬头去看缓步而来的侄女。

“阿婥，过来看看。”等到唐婥行完礼后，张氏柔柔的回礼这才招手让她近前来。

唐婥温和的笑着走进，然后低眉看了看张氏手中的竹简当她细细看过后才微微蹙眉，不赞同道，“阿母这是为何？”竹简上赫然是为她准备的嫁妆。

但这数目实在过于庞大，唐婥摇摇头道，“婥受您和大父恩德已久，怎能再让您如此破费？”

“我知道阿婥并不缺钱，但这些可是我和夫君为你准备的嫁妆，你可要收着。”张氏轻拍唐婥的手背，然后柔和的说，“当时大兄逝世，就留你们孤儿寡母的，身为一家人自然要帮衬一二。后来嫂子也过世，我们收养了你，虽然并未将你过继，但终归是将你当自己孩子养了，这些嫁妆可是备了十数年。”

唐婥看见竹简上还有建宁三年的雕花榻，算算时间已经是十三年前准备的了。她也知道自己伯父不将自己过继的原因，如果过继她，那么自己假父的爵位和财产就彻底没有了，不过继还能给她留下些傍身。

唐婥抿了抿嘴，点点头道，“阿母和大父恩德，婥没齿难忘......”

张氏拍拍她，冷了脸说道，“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我还埋怨夫君给你的嫁妆不够呢！我家孩子在外可不能求着别人。”到了夫家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还是把所有物甚都备齐才好。

“您是要大父给我备个金屋吗？”唐婥被张氏的态度逗笑了，和自己的伯母打趣道。

张氏眨了眨眼，一拍手道，“你提醒我了，还要备着些金银才是。”她光想着给唐婥带用品，忘了还要备着钱供她在夫家打点才是。

“阿母，我有......”唐婥在张氏严肃的表情下，把自己有钱的话咽了下去。

“那是你假父留给你的，这些是阿母给你的添妆。”说着，张氏又在嫁妆单子上写下金五千的字样。

张氏其实知道傅家退婚的事，但担忧提起这事平白又惹得唐婥伤心，所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又担心再议的亲会不喜唐婥被退婚的名声，于是尽量在嫁妆上多做文章，确保就算没有夫家的尊待，唐婥也能半生无忧。

“那就多谢阿母了。”唐婥轻笑着感谢道。

又和张氏闲谈了一阵后，唐婥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到书房坐下招来侍女给自己磨墨，她展开信纸开始写信。

她在汝阳有封邑，自然在那里是有仆从和人手的。按照当世的婚嫁习俗，结婚并不会选距离太远的家族，从距离上来说汝阳和汝南算不上很远，想要打听当地的事情对于一个君侯来说不算难。

唐婥将信折好，用蜡封上后交给侍女，“速发汝阳。”

如果傅公明只是来信退婚，她并不会追究什么——结婚毕竟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但是若是借此辱没她的身份，抬高自己那就是傅公明的不是了。也不要怪她报复回去。

......

半月后，汝南傅家为财为权求娶车骑校尉唐衡之女，现汝阳侯唐婥，又污其闺名妄图侵占其家财之事震惊全雒阳。

“傅氏可真是枉为士族，竟然被一孤女玩弄在股掌中。”袁绍虽然隐居雒阳，但该知道的消息并不会错过，尤其是唐婥是汝阳侯，封邑就在袁氏的族地附近，她又没有太过遮掩自己的所作所为，袁氏稍作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清流士族竟然做出这等事来，真实枉读圣贤书。”一旁的袁氏族人道。虽然他们并不看重假父为宦的唐婥，但这次的事情显然是傅氏的问题，就算真的贪图唐氏的财色，也该做得隐蔽些，被人发现了那就不要怪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了。

“傅氏可能真的怀揣这般心思，但估计并未真的做出来。”一旁刚刚当值回来的曹操，揣着手道，“恐怕是其中利害并未和族中子弟谈拢，那傅公明私写退婚书又想要借此成全自身清名，这才招惹唐氏报复吧！”如果能以不愿娶宦臣之女，担忧辱没门风为由退婚，在县中就能得到一个高洁的名声，对日后举孝廉有利，但傅公明显然没料到唐氏会这般报复。

“这下，傅氏全族想要为官恐怕难矣。”曹操叹道。

“傅氏自作孽耳。”袁绍笑了笑，转而就将这件事抛下和周围的人谈论起张让来。

这件事在真正的世族眼里不过是消遣之事，拿出来也是了做谈资而已。不过曹操倒是垂目思索了片刻，先前他见过唐氏女几次，只觉她颇有才学，旁的倒是没有觉得什么了，如今心下感慨唐氏女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