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煦一个人到松林没多久,就意识到不对劲。m.cqsmsem.com

昨天踩点的时候，他是提过一句松林风景不错，但之前他已经选好了写生主题,只是随口一提。

松林旁边是一条河,山的地势要比河高一些。

连日下雨很容易有地质灾害,小型的塌方不是没可能，村里还拉了警戒线。

要是运气不好，或者自己不留神,掉进河里,按照最近的水势,估计会被直接冲走。

他在靠近农田这边的松林待了会，看天色不太对，刚打算回去,暴雨轰然而下,只好在附近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雨。

恰好碰到村里一个独居的老爷爷经过，好心把他带回去,说等雨小了点他再走。

想打电话回去报平安,发现没带手机出来,立即明白是有计划地想捉弄自己。

不管是为了教训他,还是别的目的,这么做很过分。

老爷爷家是单间砖房,唯一用得上电的就是电灯，他反应过来老爷爷家里的情况,索性不提电话的事，一边陪着他聊天一边盼着雨早点停。

雨一停,他急急忙忙就出来,哪里知道在遇上黎行舟前的两分钟,脚下不注意，踩到石头上的黄泥，滑了一跤。

“你怎么来了？”

江煦打量着黎行舟，发现他裤腿上的泥水，还有全是泥的鞋，突然噤声，缩了下脖子。

好像说错话了，黎行舟来这里还能因为什么？

总不能是下雨天来度假的。

抿了抿唇，发现黎行舟不说话，只是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来，情绪很低落，像是一只被雨浇透的大型犬。

“我没有事，不过刚才滑了一跤，有点点疼。”

“对不起啊，又让你担心了，还跑这么远，我警惕性应该再高一点，还是低估了他不喜欢我的程度。”

“你这么跑来，颜姨他们知道吗？肯定又让他们担心了，我回去会好好认错的，对了，你身上怎么都湿透了，没有带伞吗？”

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句话，发现黎行舟一言不发的抿着唇，忽然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哄黎行舟。

“黎行舟，我——”

“脸脏了。”

黎行舟忽然开口，抬手去碰他的脸，指腹一点点把脸颊上的泥水蹭掉，眼神认真又温柔。

手托着他的脸，抬起眼。

“这么大人，走路还摔跤，是小孩子吗？”

江煦惊讶，然后笑起来，“路太滑，以后不会了。”

耳边被碰到的时候，江煦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不太懂黎行舟突如其来的示好是什么意思。

不要随便碰别人的耳朵啊，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还能走吗？”

“应该——”

“算了，上来。”

黎行舟发现自己手上也有泥，给江煦擦脸只会越来越脏。

捏了捏他鼻子，有去揉他头发，转身蹲下，“上来。”

江煦盯着黎行舟宽阔的背，再看自己身上的泥，“要不——”

“那我抱你回去。”

“不用不用，背就挺好。”

一听要被抱回去，江煦想都不想，直接趴到他背上。

“又麻烦你了。”

明明还打算分开三天，想让黎行舟眼不见心不烦，结果还是麻烦到他。

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暑假得抓紧找房子搬出去。

“疼？”

“不是不是，不怎么疼。”

黎行舟点下头，托稳江煦站起来，伞勾在手上，小心不碰着江煦。

前面村委工作人员，见江煦没什么事，松了口气，问了几句情况后，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怎么没带手机？”

“在充电，想着只是来看一眼，就没拿。”

“这么好骗，是不是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黎行舟一想到江煦的警惕性这么低，差点出事，刚才的担心和紧张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生气。

明知道宋晨是个小人，在揭穿他真面目时，就该想到可能会遭到打击报复。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被感化的人。

江煦伸手搂着黎行舟脖子，手指一下一下不小心碰到他下颌，或者颈侧。

听到黎行舟的话，知道是自己大意才造成意外，老实巴交趴着听黎行舟教育。

“嗯，是我大意了。”

“但我没有要帮他数钱的。”

黎行舟板起来的脸上，倏忽闪过笑意，再开口语气已经软下去。

“以后不要这么傻乎乎的。”

傻乎乎？

江煦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轻眨了一下眼，动了下脑袋，免得自己脸上的泥蹭到黎行舟身上。

抿了抿唇，心想还不要反驳黎行舟。

傻就傻吧，他又不掉肉。

“颜姨知道吗？”

“什么？”

黎行舟莫名地有点不满，他大老远的来，江煦都不问问他是怎么过来，又怎么找到他的吗？

小没良心。

这么一想，手有点痒。

然后——

昏昏欲睡的江煦，突然被拍了一下大腿侧，瞬间瞪大眼。

“你——”

“不是喊我哥哥吗？”

“哥哥教育一下弟弟，没什么问题吧？”

黎行舟说得坦荡，丝毫不顾及江煦是个成年人这个前提。

江煦：“……”

他怎么觉得今天的黎行舟有点反常啊，之前听到这个称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难道今天因为旁边有村里的工作人员在？

仔细想了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不然村里的人和赵教授也不会放心有个陌生人来，所以，黎行舟谎称是他哥哥。

得出这个结论，江煦瞥了眼走在前面的矫健身影。

歪过头靠着黎行舟，“哥哥。”

黎行舟心口一紧，突然觉得衬衫的扣子也有点紧。

“别撒娇。”

“颜女士不知道，我不会告状。”

“虽然你不爱听，但还是要谢谢你啊。”江煦怕前面工作人员提到，特地放轻了声音，“黎行舟。”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擦过。

黎行舟刚才暴戾的心，瞬间被一片柔软的云裹住。

把江煦往上托了托，“下不为例。”

江煦闷闷答应，“哦。”

雨后初霁，乡间路上泥土、青草、野花的味道混在一起。

原本就有些困的江煦，这会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软趴趴地靠着黎行舟。

“哥哥，那个老爷爷收留我，我想谢谢他。”

“什么老爷爷？”

“我躲雨时候待的地方，老爷爷一个人住，家里没有电视没有电饭煲，只有电灯，被子也用很久了……”

江煦声音有些含糊，软软的，“唔，上回你给的稿费还有。”

黎行舟诧异侧过头，发现江煦已经快睡着，很轻地笑了下。

真是个傻瓜，来这里前不查一下村子的资料吗？

十多分钟后，黎行舟向工作人员道谢后，背着江煦进了祠堂。

才一进去，全部人围了过来。

黎行舟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压着眉头，“他睡着了。”

赵教授到底是见过大世面，见黎行舟和江煦一身的泥，就知道江煦肯定是受了大委屈。

“那个，要不要去先给江煦换身衣服？这样容易感冒。”

“嗯。”黎行舟点了下头，客气回应赵教授，“警察来了？”

赵教授叹了一声，“到了，正在里面问，看看事情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走个流程，宋晨这次肯定跑不掉了。

黎行舟正要说话，背上的人动了下，立即皱眉。

被吵到了？早知道直接把人带到车上。

“唔，我们回来了？”江煦眯了会儿，才醒来，整个人透着慵懒。

“吵到你了？”黎行舟低声问了句，“要回房间继续睡吗？”

江煦眯着眼睛，看了看周围，发现每个人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手一抬，精准落在黎行舟下巴上。

听到闷哼，终于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被黎行舟背着。

耳根发烫，连忙按着黎行舟的肩膀，小声说：“你放我下来，我脚没事了。”

“不行，你怕疼。”

“黎行舟！”

当众被黎行舟揭短，而且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对待，江煦觉得自己的形象崩塌了。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无力地看向其余人，发现大家都一副了然又羡慕的表情。

原来江煦在黎家，不是寄人篱下，是全家的心头肉。

“你快点，不要闹了。”

江煦被同学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压着声音哄劝，“哥，你放我下来。”

黎行舟努力压平上扬的嘴角，低咳一声，“嗯。”

江煦：“……”

被小心放到地上，刚要收回手，黎行舟从旁边扶住他的肩。

惊讶看了他一眼，见黎行舟的表情没有厌烦，悄然松口气，转而抬眼看向赵教授。

“教授，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

“你——”赵教授听完这句话，心里更是生气，“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脚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

“不严重，滑了一下，估计晚上就能好。”

江煦摇头，朝旁边的叶然和陈霖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没事。

听到江煦这么说，其余人纷纷松了口气。

幸好没出事。

黎行舟垂眼看了看江煦，忍着没有说话。

又在死撑，明明疼得不能走路。

江煦察觉到黎行舟的情绪，不解扭头看他，刚想说什么，被旁边房间出来的动静打断。

顺着看过去，对上宋晨死寂的眼神。

略微怔了下，然后冷冷地别开眼。

宋晨看到江煦的瞬间，灰暗的眼神骤然亮起来，直接从两个警察中间冲过来。

“江煦，你帮帮我，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坐牢，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昏了头，只要你帮我澄清，我就不会有事！”

手伸向江煦，才碰到衣角，黎行舟搂着江煦躲开，宋晨迅速被两个警察按住。

“老实点！”

“抱歉，你们没事吧？”

江煦靠着黎行舟的肩，心跳倏然变快，脚被碰了下，疼得下意识皱眉。

黎行舟冷冷瞥了眼宋晨，握着江煦肩膀的力道紧了下又松开，变得小心翼翼。

宋晨整个人脸色变了，对上黎行舟暴戾的眼神，身上突然开始疼。

“江煦，我们同学一场，你就——”

“宋晨。”

闻言宋晨以为机会来了，立即兴奋地盯着江煦，他就知道江煦心软，而且不会是真的要他承担责任。

“我一定会改，真的，我转系转学都可以，保证不出现在你面前！”

旁边的人看着宋晨几乎疯魔的样子，不由别开脸。

“其实在今天之前，你可能还有机会，只是被学校劝退，不过——”

“现在不行，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也不认同你的所作所为，更不认为你是真心悔改，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你应该承担的。”

江煦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语速不快，却异常坚定。

看着宋晨面如死灰的脸色，江煦抿了抿唇，抬头看着黎行舟。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黎行舟手指攥紧又松开，克制着情绪，扶着江煦，看向叶然。

“他房间在哪？”

叶然回过神，厌恶地看了眼被带走的宋晨，“这边，我们三个住一起。”

黎行舟点下头，直接把江煦抱起来，大步往房间走。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气，看着黎行舟和江煦进了房间，突然有种死里逃生的既视感。

刚才那瞬间，总觉得黎行舟会把宋晨拆成一块一块，扔进垃圾桶。

陈霖走到叶然旁边，“老叶，我怎么觉得，江江和——”

叶然打断他的话，“不要乱说。”

敛下视线，叶然转身看向赵教授。

“教授，宋晨的事，需要通知学校吗？”

赵教授点下头，“通知，出了这么恶劣的校园霸凌事件，学校也有责任！”

有了赵教授这句话，叶然会意。

纸是包不住火，不如提前让学校知道，也有个心理准备。

——

房间里收拾过，比昨天住进来的时候要干净些。

只是雨天潮湿，又是老房子，外面艳阳高照，室内也有些暗。

江煦被黎行舟放在椅子上，脚轻轻搭在地上，不敢动弹。

尽管宋晨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且受到了惩罚，可能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但莫名的，心里有点低落。

就算是讨厌一个人，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利用舆论、造谣和看热闹的心理，不择手段地去毁掉一个人。

脚腕被握住，江煦回过神，看着蹲在面前的黎行舟。

“你……”

滚了一身泥，几乎都是泥水，尤其是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裤子很明显。

“带药了吗？”

“没有。”

黎行舟掀起眼看江煦，伸手捏了捏肿得不太厉害的脚踝。

伤得不太严重，可能是从台阶滑下来，顺带扭到。

江煦手撑着椅子，抿着唇，眼睫也耷拉着。

“不高兴？”

黎行舟笑了下，“为了一个垃圾浪费情绪，不值得。”

“我知道。”江煦闷闷说：“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没有准备，或者不是你出面，是不是退学的人会是我。”

江煦难过的不是宋晨造谣自己，而是如果他没有准备充分，留有证据，也没有黎行舟出面，那——

退学的人，应该是他。

黎行舟没有想到江煦在为这件事难过，有些惊讶。

从旁边拿了一包湿巾，拆开后，托着他的脸，仔细擦掉脸上的污泥。

花猫一样的脸，慢慢露出原本的样子，两只眼睛转了转，像是在思考他的话。

光被拦在门口不远处，房间里只有一扇漏光的格窗。

“没有发生的事，苦恼也没用。”

“啊？”

黎行舟停下动作，“你已经做得很好。”

江煦眨了下眼，反应过来黎行舟是在安慰自己，轻轻笑了声。

“嗯！”

黎行舟挑了下眉，指腹蹭了蹭他脸颊。

手里湿巾擦过嘴角，柔软的唇角挨着指尖，轻轻压着，有些苍白的唇色染了血色。

打算进来问问情况的叶然和陈霖站在门口，不约而同地想，他们有点多余。

刚打算转身离开，就被叫住。

“叶哥，陈霖哥。”

江煦余光扫到两人，立即叫住他们，“我有件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叶然低咳一声，若无其事走进房间，“怎么了？是不是脚伤比较严重，要先回去？”

黎行舟捏了一下江煦干净的脸蛋站起来，就着刚才的湿巾，擦了擦手背上的泥。

江煦摇头，“不是。”

看了眼站在旁边寸步不离的黎行舟，“这个点开车回去不太安全，我想让哥哥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可以啊，房间应该有多的。”

陈霖一口答应。

“嗯。”江煦松了口气，“那一会儿我们搬到宋晨空出来的房间。”

叶然倒了杯水给黎行舟，听到后说：“你别折腾来折腾去，我和陈霖搬过去。”

给陈霖递了个眼色。

江煦连忙拒绝，“不行，不用麻烦你们的。”

陈霖会意，“你这样子别折腾了，走走走，老叶我们俩趁着还没晚饭先把东西搬了。”

江煦迟疑了下，才点头，“这……”

“好吧，麻烦你们了。”

被三个比自己年长的人盯着，江煦乖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叶然和陈霖开回一两趟，就搬完了东西。

看着陈霖出去，想到什么喊住他，“陈霖哥，地瓜干在桌上，你也一起拿过去。”

陈霖停下问：“你们不吃？”

不等江煦开口，黎行舟说：“家里有。”

陈霖：“……”

他怎么觉得黎行舟现在就像只护犊子的大狗，生怕有人靠近江煦。

“那我拿走了，谢了。”

拿上东西，陈霖一刻不多呆，恨不得把门也顺带关上。

房间安静下来，外面不是有人走动和说话，声音从天井飘来，隐隐约约的。

江煦抬眼看向黎行舟，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背上，全是自己趴着弄脏的。

裤脚刷一下就还能看，但衣服脏得不像样。

想了一下说：“我行李箱里有件T恤，你应该可以将就穿，要不要换一下？”

黎行舟把手机放到桌上，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

刚才江煦竟然主动开口去麻烦别人，就是担心自己开车不安全，这不是喜欢他是什么？

明明在乎他，也喜欢他，还说什么想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的话。

是担心他不接受？

“嗯，我换一下。”

走到墙角的行李箱旁，在江煦指示下翻出衣服。

解衬衫扣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回避打算的江煦。

也对，游泳池里都快坦诚相待了，只是换个衣服，没什么。

利落解开衬衫扣子，脱下后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就把T恤套在身上。

尽管是宽松版型，尺码也大，但对他来说，只是刚好合身，没有一点多余。

江煦打量着黎行舟，发现他穿黑色的T恤，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果然，衣服得靠人来衬。

不愧是江大当年的校草。

“那你能帮我拿一下衣服吗？我身上衣服有点湿，穿着不太舒服。”江煦身上衣服半干，潮湿的感觉裹在身上，很不舒服。

黎行舟点头，从行李箱里拿出之前看江煦穿过的衣服，放在床侧。

刚想说「要不要我帮你」，目光不经意扫过坐着的江煦，白色T恤上，黄色的泥水很明显，粉色也很明显。

瞥一眼微仰着脸看自己的江煦，这个角度看去，原本精致纯良的五官，突然多了几分被水气晕染出的蛊惑。

喉结咽动，喉咙有些发干。

“你先换，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再在房间里待下去，他不确定会不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从小到大，这是第二次他有种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导致情绪脱轨。

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