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伯顿夫人来说，尽管她知道那个在她顶上的头等舱内，依旧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而且很大的可能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但是她仍然觉得在泰坦尼克号上的时间有些难熬。m.wenqishuku.com

她放下搅拌咖啡的小匙，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埃斯特拉，后者的面色如常，好像这件事并没有对她产生影响。

但是伯顿夫人知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克劳利先生怎么说？”伯顿夫人假装不经意地问。

“说关于什么的？”埃斯特拉问。

“是他告诉你……那件事的，他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吗？”伯顿夫人问。

埃斯特拉笑了一下，低下头，用手摆弄了一下餐布，“他需要什么看法？那是我自己的事。”

“我以为这种时候，最能检测出年轻人真正的心意，看他是否可以依靠……”

“不，妈妈，这不是考试，而且我不需要这种依靠。”埃斯特拉打断她，“克劳利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并没有对我抱有那种感情，况且，我们是如此的不同。假使他出自他的善良向我提出违背他自身利益和阶级的请求，我也不可能理所当然地把他视作浮木。”

埃斯特拉看着伯顿夫人，轻声提醒道，“我有工作，在另一个世界，妈妈，我们可以生活得好，他们并不在乎我是谁，我的爸爸是谁。哦，或许有人会在乎你是不是纯种家庭——这种人并不多，但是管他呢，我们不是狗。”

伯顿夫人不知道是替两个明明彼此吸引的年轻人感到遗憾，还是为埃斯特拉看透了这个注定不会圆满的结局而松了一口气，“是的，女人能出去工作，我真的感谢另一个世界。保佑你以后带回来的年轻人，不会从烟囱里钻进钻出。”

埃斯特拉被她逗笑了。

晚餐她们没有去餐厅，伯顿夫人拿定了主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避开巴特利夫妇。尽管巴特利夫人表现得同仇敌忾，整个过程中一直不顾巴特利先生的制止对曼顿伯爵大加批评，但是巴特利夫人能听出她只是出于对自身现状的不满，而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替埃斯特拉感到心疼。

吃过晚餐，她们没有走远，在门口的走廊里散了一会儿步，就各自道了晚安，回房去睡了。

埃斯特拉打开房间的舷窗，坐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天上的星星。她忍不住放纵自己回想了一下帕特里克的面庞，那双蓝色的清澈眼睛，和里面充斥的感情。

她清楚地知道帕特里克和那个格兰芬多不一样，或者说帕特里克才是个真正的格兰芬多，他不像那个人那么怯懦，他敢当着他爸爸的面坐在她的身边——这就足够了，埃斯特拉对自己说，让记忆停留在最好的时候，她会永远记得他，祝福他。

她没有关窗户，就这样睡着了。

这是一个无风的夜晚，平静无波的海面倒映着天上的星子，像一面铮亮的玻璃镜子。埃斯特拉一直沉浸在甜梦之中，直到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所有人穿好救生衣，到甲板上去，马上!”一个男侍应生冲房间里喊道。

很快，门关上了，埃斯特拉听见他又在隔壁的房门前高声重复了一遍。

埃斯特拉从床上坐起来，她刚摸到枕头下的魔杖，房间的灯“啪”得一声被人打开了。是安娜，她手上捧着一堆叠得高高的救生衣，“小姐，出了一些状况，你必须马上穿上救生衣，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埃斯特拉下床，接过她递过来的救生衣，“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撞上冰山了，船可能会沉。”安娜急匆匆地说，“既然您不需要帮忙，小姐，那我就继续了，速度要快。”

“好的。”埃斯特拉匆匆在睡衣外面套上外套，她跑进伯顿夫人的房间。

“我正准备要去找你。”伯顿夫人穿着救生衣，正在弯腰费力地扣她的靴子上的扣子，床上乱糟糟地摆着一堆衣服，“他们说船可能会沉，这是真的吗？”

“我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让我来。”埃斯特拉回身把房门关上，用魔杖点了点她的靴子，那些扣子妥妥帖帖地扣好了。

伯顿夫人松了一口气，她看到埃斯特拉脚上还只穿着拖鞋，立即道，“回去穿好你的鞋子，埃斯特拉，套上所有能保暖的衣服，如果船真的沉了，哦，天啊，有这个可能吗？”

“我知道了，在房间里等我，妈妈，我很快就来，走廊里现在很乱，我不想和你走散。”

埃斯特拉急忙回到房间，她来不及穿束身衣，翻出羊毛裙，直接套在睡裙外面，再穿上大衣，系好救生衣的带子，她穿好靴子，这才推开房间门，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人。二等舱的乘务长大声在前面喊着，让大家稍安勿躁，等待指示。

埃斯特拉拉着伯顿夫人顺着人流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跑动。

“他们到底要我们去哪里？”伯顿夫人气喘吁吁地问，“这真的不是演习吗？”

“夫人，这是真的！船撞上了冰山！”一个男人在旁边回道，“他们还在甲板上捡到了冰块。”

走廊里充斥着不满的抱怨，孩子女人的哭声以及各式各样的祷告声，埃斯特拉用力扶着伯顿夫人的胳膊，好让她们跟紧前面的乘务长，不至于掉队，在这个慌乱的时候，紧紧跟着安排，不乱跑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走廊平时禁闭的隔离拉门被打开了，在楼梯转角处他们和另外一群人遇到了——一长条排着队等着取首饰的人，巴特利夫妇也挤在其中。

“哦，天啊。”伯顿夫人顾不得之前再也不要和巴特利夫妇说话的狠话，对巴特利夫人说，“赶快去甲板上，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珠宝首饰？”

“不，”她很固执地回道，“我必须把它们取回来，不然我前面的二十多年的白活了。”

埃斯特拉看了一眼窗口前挤挤攘攘的人群，他们把道路都堵塞了。一个男人从楼梯上喝令把窗口关闭，这举止引来人群的骚动，有人拽着栏杆爬上了上去，开始疯狂地砸窗户，更多的人扑上前哭叫起来。

埃斯特拉用手环着伯顿夫人的肩膀在人群中踉踉跄跄，如果他们要到楼顶上的救生艇甲板上，就必须穿过这群已经疯狂的人。

当她艰难地盯着脚下的路，往楼梯上挤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巴特利夫人大声叫骂。

“你还嫌你的运气不好吗？你这个傲慢的贱人！我现在没心情对你低声下气……”

埃斯特拉和伯顿夫人回过头，那个女人——曼顿伯爵夫人正惊诧万分地站在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神情激动的巴特利夫人，她只是感慨了一句她的珠宝幸运地留在了自己身边，就收获了这一堆大概这一生头一回有人在她面前说出的粗鲁词汇。

“我们走吧，妈妈。”埃斯特拉搀住伯顿夫人，“别管他们。”

“巴特利，过来管好你的妻子！”这是曼顿伯爵的声音。

“管好？你怎么敢这么说？你这只自大傲慢的猪。”巴特利夫人迅速转移了叫骂的对象。

“闭上你的嘴！”

伯顿夫人只希望赶紧从这个地方走开，但事与愿违，人群挪动得极慢，在这种时候，楼梯上竟然还有人停下求生的脚步，转头去看楼梯下的这出闹剧。

“我才不会听像你这种玩弄女人的败类的话！你现在倒装出高贵的样子，你还记得你在达利奇做的那些丑事吗？现在你的女儿就站在你的面前，你还认得出来吗？”

埃斯特拉没有防备，被巴特利夫人用力拽下楼梯，甩在曼顿伯爵夫妇面前。

“闭嘴！你这个蠢女人！我不知道你指着我的女儿在说什么！不要把无辜的路人扯进你们之间的恩怨！”伯顿夫人怒气冲冲地走到巴特利夫人身前，把她的手用力从埃斯特拉的胳膊上撕开。

“你一定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夫人，向我道歉，我会原谅你的。”埃斯特拉的右手扶着左手的胳膊，她的魔杖紧紧地贴着左胳膊的内侧皮肤，她抬起眼睛紧紧盯着巴特利夫人，瞳孔微小的变化无旁人看见。

巴特利夫人的脸色茫然了一瞬间，忽然又惊醒，“……对不起。”

“那我原谅你了。”埃斯特拉重新扶住伯顿夫人，她没有看终于挤出人群的巴特利先生，也没有看愣在原地的伯爵夫妇。

闹剧结束了，求生又变成了第一位，人群恢复了走动。他们终于爬到了救生艇甲板上。这才是刚开始，埃斯特拉头一次察觉泰坦尼克号上有如此之多的旅客。每一处救生艇前都挤满了，还有人群在漫无目的地来回奔跑。二等舱的乘务长把他们带到甲板上，又急忙下去带另外的人上来。

埃斯特拉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握着伯顿夫人的胳膊，不清楚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冒着被麻瓜发现的风险，带着伯顿夫人幻影移形回到达利奇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