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射入客房。泰蜜·费尔顿从甜蜜的小憩中苏醒了过来，她懒懒地翻了个身，脸上挂着痴痴的笑。

诺兰·塞里可不单单是长得英俊，他强壮、善解人意，举手投足间透露出骑士的风范，吟起诗来语调悠长，颇有一股18世纪田园居士的味道；当两人紧贴在一起时，他表现得有些笨拙。泰蜜爱死了他的笨拙。她回味着指尖从诺兰坚实的腹部慢慢滑下的触感，那青年本能的小小畏缩、隐忍的微弱呻\/吟……

泰蜜伸手朝一旁探去。

诺兰不在床上。

她坐了起来，撩开长发左看右看。

“塞里先生？”泰蜜用薄毯盖住自己身体的线条，“塞里先生？”

唝隆隆的抽水声从洗手间里传了出来，年轻的外交官打开门探出个脑袋：“费尔顿小姐，我…在方便......”

泰蜜咯咯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不穿衣服出门乱跑去了呢。”

“我可没有这种嗜好。”诺兰摊了摊手，走到床沿坐了下来，“今天我哪儿都不去。”

助手小姐拉住他的胳膊，引导他躺下。她趴在青年厚厚的胸膛上，手指在他的心窝慢慢画圈。

“只有今天？”

“也许……”他轻轻搂住泰蜜的裸肩，“可以再多几天。”

·

爸爸，起床！

砰砰砰——

爸爸，快起床！

砰砰砰砰砰——

爸爸！快点起床！

半天过去了，爱德华·李脑袋里还留着儿子一大清早拍门的声音。除了婚礼以及尼欧出生的那一天，他还真没见过自己的妻子那么惊慌失措。

“是尼欧。”

“尼欧也不行！”她一边穿衣服一边躲到衣柜里，还让丈夫扯谎自己已经出门去了。

“喂，爸爸！”

爱德华在这半个下午里已经听了快一百句“爸爸”。

“是是是，我的小可爱。”男人从狼狈的记忆里跳回现实。

“其实这不是假期，是外公把你踢出海军了吧！”

他不禁苦笑了一声：“要真那样才好呢。不会的，你外公可不会那么轻易地饶了把她宝贝女儿从身边偷走的小贼。”

爱德华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莉莎·李含着一颗小番茄，微笑着回视他。海鸟在孩子的母亲身后讴讴鸣啭，涛声连连，远方的高积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此洁白、纯净。

一阵悸动戳着他的心房。

“尼欧，我现在要吻你的母亲。”

男孩睁圆了眼睛：“你好爱妈妈。”

莉莎呛了一下。她端起薄荷汽水把食物送进肚里：“嘿！大男孩儿们，你们在密谋什么？”

爱德华的手经过她的脖子，托住她的金发。他躬身越过桌子，亲吻着莉莎的柔唇。

“哇——”尼欧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这亲热的场面。

“爱德……你越发大胆了……”女性飞红着脸，撩起滑落到脸颊上的几缕金发，从长木桌边站了起来。“我去海里待一会儿。”

她抓起长凳上的浮潜镜转身就走了。

“妈妈生气啦？”尼欧的眼神跟着母亲的背影。

“才没有呢，你妈妈高兴得很。”爱德华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不想打排球？”

“我才不和大高个儿打球！我要踢球！”

“行。”男人伸了个懒腰，抄起脚边的三色沙滩球，从棕榈遮阳棚下跳进炽热的日光里。“来吧，健将。”

尼欧咯咯笑着跟了出去。

从中午开始自己的儿子就光着背脊在太阳底下跑个不停，整个人黑了一大圈，脑门上全是汗。他高兴地像只小跳羚，似乎有用不完的体力，也完全不担心会晒伤。皮球带着金沙在空中飞来飞去，几十个会合过后，爱德华有些累了。尼欧的步子又松又垮，但还是歪歪扭扭地踢那只球。

“冠军，休息会儿吧。”他插着腰喊。

“爸爸认输了吗！”男孩喘着气问。

“你就快脱水了，我们去找点儿喝的。”

“爸爸认输了吗！”

“想都别想！”爱德华张开大手就是一阵猛冲。尼欧尖叫一声撒开腿朝海里疯跑。他爸爸几步就追了上去，一把抱起了男孩。尼欧咯咯笑着扭腰蹬腿，他毫不理会，大步走回了棕榈遮阳棚下。

男孩喝了两大杯加海盐的柠味檬汽水，渐渐缓了过来。他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以后要和爸爸一样，当个海军军官。”

爱德华抬起一边的眉毛：“你也想到海上去遭罪？”

“我又没抢走妈妈，才不会被外公刁难呢！”

“噢，是吗？”他顺着儿子的想法说，“瞧瞧现在谁才是每天和莉莎大眼对小眼的人？”

“外公这都不乐意？”

爱德华耸耸肩。

“那我就不怕遭罪。”尼欧认真地说，“爸爸能行那我也行。”

男人好奇地问：“为什么非海军军官不可？你就那么希望到大海上去过那种漂一两个月才能踏上陆地的生活？”

他连想都没想就答：“和爸爸一起漂就没问题。”

“可我要是退役了呢？”

“那……”男孩似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看着父亲的额头思索了好一会儿。“那我就代替爸爸的位置，为国效力。”

爱德华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有这种想法。他凝视着尼欧黑亮的眼眸，沉默许久。

“爸爸？”

“嘿儿子，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长得和其他孩子有些不一样吗？”

“因为我像爷爷？”

“对，”他点点头，“你的爷爷是一名混血儿，你和他像极了。而他的父亲——也就是你的曾祖父——是一名华人。”

男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知道吗，华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名字，每一个汉字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与深邃的内涵。我们的姓氏‘李’也是你祖父从自己的故乡带来的。”

“曾祖父叫什么？”尼欧朝前挪了挪，肚子贴在长长的木桌上。

“李焕宗。”

“焕宗？那是什么意思？”

“光耀我们的先祖。”

“先祖……”男孩出神地重复道。

“年少时我曾和你爷爷一起去往先祖的故乡，那是一块美丽的土地，人们敦厚淳朴，对外乡客以礼相待。在那段时候，我也有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

“叫什么？”尼欧连忙问。

“李耀邦。”

“耀邦……”

“耀邦——荣耀我们的国家。”

“光耀先祖，荣耀国家。”男孩喃喃自语。

爱德华朝儿子招招手，尼欧跑了过去，坐到父亲的腿上。

“在那里人们有一种信仰，相信自己的一生与名字的内涵紧密相连。你曾祖父娶了你曾祖母，让氏族的后代在大洋彼岸开枝散叶。而我选择了部队，成了一名海军军官。”他捏了捏孩子软软的肩，“而你继承了我的名字，又有你妈妈为你取的尼欧之名——”

“所以我会继续荣耀我们的国家，然后像那部老电影里的‘尼欧’一样成为救世主？”男孩抢着说。

爱德华·李把他抱了下去，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前半句可行，后半句可有些离谱。要知道，我、还有你未来的职责就是防止这个世界迎来需要救世主的那一天。”

·

“你把一只死了两千年的耗子拿来让我从下水道里揪出它的表亲都比这个简单！没戏！拉里，这就像一锅中药——中药你懂吗？你看，各种金属、高分子材料和人体组织粉碎后混在了一块儿，要是一具尸体还有的验，可那是两具！一男一女！毛发量、骨量、脂肪含量、激素水平等等等等完全不同。我最多列出一张可识别成分占比表，再有其他要求你只能寄希望于上帝冲着离心机挥挥祂那根万能的小手指了。”

欧哈德·拉里垂头丧气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早些时候他已看过自己的学生得出的样本成分占比，副所长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要是连他都没法道出个一二三四，那还是趁早让警察把封存在冷库里的那几罐玩意儿脱了水送去大使馆得了。

他看了眼表，凌晨三点。不知不觉离天亮只剩三四个小时的时间，难怪老头儿脾气那么坏，任谁这个点还在忙工作都得神经紧张。他决定去睡上一会儿，明早那些倒霉的实习生还要再来遭一回罪，得好好陪着才行。

拉里晃晃悠悠踩进休息室。这儿有张过得去的床，硬邦邦的，躺到天亮不成问题。他把白大褂叠好放在小椅子上，脱掉鞋，舒服地卧了下去——

荒芜的原野，一个人形从遥远的地平线朝自己走来。四下什么都没有，拉里索性站在原地等着。太阳当头，可他一点儿都没觉得热，反倒有些发冷。

人形近了些，他发现那家伙全身清一色的白，好像是裸着的，又好像是在油漆里浸过，有些毛骨悚然。

当那人近到能够看清五官的距离时，拉里拔腿就跑。

他根本就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两个小点，放射着诡异的黄光；全身的皮肤又软又滑，就像是海豚。

欧哈德·拉里被莫名的恐惧驱使着，拼命地蹬着腿。可脚底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真怕自己是在原地踏步。

那东西摸到了男人的后背，他放声尖叫。回头一看，海蛇般摇曳不息的金发赫然眼前。他胡乱地挥着手，手臂从那怪物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人形就像是另一个空间的实物，和拉里没有一丁点儿视觉以外的交际。它保持着行进的方向，渐渐和深陷梦魇的法医融为一体。

拉里惊恐地看着这只怪物进入自己的躯干、双腿、头颅。他想跳到一旁，可无论怎么动都没法离开这一小片土地。怪物开始和他分离，先是甩动的手臂，再是脚尖、膝盖、鼻子与下巴。当惨白发亮的两瓣屁股挪出自己的腰胯，他连忙像赶苍蝇一样把人形朝前推。手没入那东西的背脊，他迅速把胳膊缩了回来。

金发丛生的后脑渐渐远离视野。拉里呼呼直喘，无力地瘫坐在荒原上。人形忽然张开双臂拥抱前方。拉里从他的小腿后朝前看——

遥远的地平线，成千上万、看似无穷无尽的白色人形潮涌正缓步而来。孤零零的人形发出一声绵长的低吼，潮涌回以响彻天际的沉闷共鸣——

拉里醒了，后背冰凉冰凉，床单都被汗湿了一大块。

他摸到手机，屏幕上雪白的数字告诉他从闭上眼到现在只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他已经没心思再睡觉了。

梦境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人不会梦见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更不会得出从未经考虑的结论。那非人的白色怪物代表了自己脑袋里的一个离奇想法，法医拉里相信这个想法与眼下的悬案紧密相关。

他简单地冲了个冷水澡，换了套衣服，离开休息室后直奔那张“可识别成分占比表”所在的分析室。

副所长显然是睡觉去了，要拿到新的结果起码要到午前。自己的学生做的那张可能不够精确，但也差不了多少。

拉里从文件柜里抽出报告，逐行扫视，顺着梦境的指引和自己往日的经验细细比对。

他发现了。如此隐蔽，如此匪夷所思。

“上帝啊……”男人抹了把脸，“太少了…这太少了……”

低沉的嗡嗡声从背后响起，像极了人形怪物的鸣叫。拉里猛地回头，脖子一阵剧烈的抽痛。他知道自己扭着了。

两枚漆黑发亮的圆盘紧贴在墙壁上，当拉里看见它们时，嗡嗡声戛然而止。他立刻认出，这就是监控录像中使用不明手段破坏冷柜，并将尸体粉碎至细末的智能机械。

我要死了！他绝望地想。

“原地保持安静，欧哈德·拉里。”圆盘光滑的表面现出一行文字，“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