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睡，让萨尔瓦托雷头疼得厉害。议会成员集结在议事厅，与外交部长高芃斯坦因、港区办公厅主任里昂?休?罗森博格（Leon?Hugh?Rosenberg）吵得不可开交。

“森兰什么时候有了武装备战的打算！我们这是要和谁打仗！”

“那大船在我们的领海停了三个多小时！三个多小时！”

“你们听听，美国佬的深水雷、鱼雷、还有那些个该死的声波炸弹，把近岸建筑的涂料都给震下来了！”

“那可不是美国人的声波炸弹，你这傻子，是我们那艘凭空冒出来的小潜艇闹的动静！”

“外交官是哪个混蛋？除了索拉（So）、尤里乌斯（Urius）和安塞姆，我们哪里来的第四名外交官？”

“议会到底还有没有实权了！我们是共和制还是君主制？马齐亚诺你给我说！”

人群齐刷刷地瞪着萨尔瓦托雷。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先生们，夫人们。”森兰统管抬起手试图控制场面，“请听我说。”

他停顿了两秒，回视每一双眼睛。

“我们一直处于不被国际社会认同的尴尬境地，五年了，这一情况虽有所改善，但还是不够的。北约、欧盟、亚太经合、独联体，先行者们无一将森兰当做‘国家’看待。在他们眼里，我们自始至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霸占着公海上的一处岛屿，玩着世外桃源的游戏。

“今天，我们的公民虽然享受着安宁，但在座的各位想必都心知肚明，这份安宁随时可能被打破。只要一个理由，哪怕是莫须有的，森兰五年中付出的全部就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拉夫娜议员用力地拍了拍桌子：“你这是引火烧身！”

萨尔瓦托雷的心脏停了一拍。这老女人尖锐的嗓音他一直难以忍受，奈何其德高望重，在议会中有着数一数二的话语权。

“我们早已被烈火包裹，一味明哲保身终有一天会迎来灭亡。”

“朝狮子挥舞拳头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妇人尖锐地回应道，“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萨尔瓦托雷?马齐亚诺，人们推崇你坐上统管之位可不是让你把森兰当做自己的玩物！”

“依列娜?莎伊克?拉夫娜（Irina?Shayk?Rafner），请注意你的措辞。”在一片附和声中，男性严肃地警告着她，“我并非有意隐瞒，诸位，请看。”

位于屋顶正中央的投影设备将一连串的数据与简报打在了议事厅中央的圆形大理石地面上。

一些年纪较大的议员纷纷戴起了眼镜，看着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美利坚合众国欧亚版块能源输送计划——新瓦登克里夫。智囊团预测，不久的将来，森兰将面临武力夺岛的危险。”

当这一事实被公开披露给议会，喧闹中止了，就连拉夫娜议员都闭上了嘴，仔细端详了起来。影像中详尽展现了近来该计划的对外公布程度，以及一系列相关企业、国家部门的参与情况，并附有一份通过投票公决的分析报告。

智囊团是独立于统管办以及议事厅的民间机构，由流动的120人维持运作。他们的主要工作是通过一切可能手段采集信息、作出假设、探讨可能并制定对策。五年间，议会与统管办做出的二百六十余项决议中，有智囊团参与的达八成之多。

如萨尔瓦托雷所料，人人皆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会场中心，谁都没留意他言语中的逻辑错误。

“武力展示风险不小，可却行之有效。拉夫娜议员，试想，当你掏出一瓶辣椒喷雾来，还有哪个肌肉壮汉敢贸贸然上前挑战您的权威？”

有个年轻人笑了一声，整个会场回荡着他尖细的喉音。那人尴尬地环视周遭异样的目光，咳嗽了一下，继续看会场中央的分析报告。

“可那艘潜艇是从哪儿来的？我们该如何行使森兰国民赋予我们的监督权？”拉夫娜议员质问道。

“该潜艇由第一研究院秘密研制，是我授的权。”

萨尔瓦托雷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下面瞬间炸成一片。

“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得出的研究成果！”

“秘密！凭什么保密！我们什么时候批准过这项财政预算！”

“那些个研究员是有通天本领吗？驱逐舰都追不上的潜艇简直闻所未闻！还是美国人的驱逐舰！”

“你这是在逼迫友国遵循自己的意愿！我就不明白了，遗体返国条例是哪个白痴通过的！”

“就是你！你投票了的！”

森兰统管举起双臂，手掌向下压了压。“不要忘记，森兰能走到今天，靠得是什么？！智慧！是我们人民的智慧，而不是在座的各位，更不是我！我明白，此次研发已属违宪，你们可以行使自己的弹劾权，并选举出新一任统管。可时间紧迫，各位，时间紧迫！放眼大局吧！摆在你们眼前的是公民的意愿，是他们辛勤的结晶！”

会议结束了。

萨尔瓦托雷瘫坐在办公室的软皮椅上——这把椅子是与孟加拉国建交时，外交部赠予的礼物——他从抽屉里取出一颗药丸，喝了口水顺进肚里。

迂回的对话，无数个谎言。数年来，能够稳定大局的不是多么精湛的治国方针，而是这些令人不齿的手段。

他善于此道，放眼今日的森兰，无人能出己右。

他回想起五年前，岛上数百名居民在那印度青年与自己间摇摆不定。谁能够拿下半数选票就将成为森兰第一任统管。

对于统管这个名字，公民的解释是：统一管理者。这样更能彰显有别于其他国家领导人称呼的独特内涵，更能代表“民主”一词的本意。

真是可笑。

第一次投票结果显示：萨尔瓦托雷以12票的差距输给了岛屿的发现者。

第二次投票，这一数字扩大到了42。

第三次投票将在三天后举行。那是个夕阳如血的下午，男性站在泥泞的海滨，独自一人看着火红的天际线。

他不甘心。

那青年毫无治国经验，未来必将给议会与智囊团带来巨大的压力。虽然在来到森兰前自己不过是个工程师，不过在绘制草图时，那精妙的结构与繁复的线型长年锤炼着萨尔瓦托雷的头脑。他知道自己能够将这份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梳理大局的能力运用到治理国家中去——人们也是看到了这份智慧，所以才会将他推上与精神领袖竞争的舞台。

“我比他聪明得多。”萨尔瓦托雷喃喃自语。他好想去哪个酒吧喝上一杯，可如果不能以多于54票的结果胜出统管竞选，就连能不能造酒吧都得由那印度小子来决定了。

嘀。

有个奇怪的电子音从下方传了上来。

男人低头，看见在一滩泥泞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闪光。

他弯腰将其捡起，发现是部老旧的手提电话。

又是哪个不守规矩的把自己手机丢进了海里。他心想。

这在最初的一星期几乎成为了岛上人人争相效仿的习俗：将所有联系方式掷入大海，代表着与外界长别的坚韧决心。可后来，越来越多的电话顺着潮水被冲上岸来，方成立不久的议会决定统一收管，再作销毁。

他用掌心抹了一把屏幕，发现号码为未知，随手就按下了挂断键。

几乎没有时间间隔，电话又响了起来。萨尔瓦托雷觉得好是麻烦，顺手接起，打开免提，免得那肮脏的玩意儿弄湿了自己的脸。

“这里是森兰共和国，号码的主人舍弃了这台电话，如果你想要——”

“萨尔瓦托雷?马齐亚诺。”一个年轻、冷漠的声音混着海浪滔滔稳稳地传进他的耳朵。

男人一个手抖，电话落回了淤泥里。他顾不得被泥泞沾身，抓起来就切断了免提，贴在耳朵上。

“你是谁！”

“我能助你成为这个岛屿的管理者。”

“你到底是谁！”

“一个名字不能说明什么。我只需要一个承诺，自会有民众拥戴你上台。”

男性稳住自己，刚才的举动已经太过反常，如果被人看在眼里，定会起疑。

他放松自己的肩膀，掏出一张再生面纸擦了擦脸、手和那电话，自然地转过身去。

没有人。

萨尔瓦托雷将电话夹在领子上，双手插袋，漫步而行。

“什么承诺？”

“予你一份章程，上面所记载的一切都必须成为森兰的法律。”

“有违人权吗？”

“不。”

“那我答应你。”

“好。”

简单干脆的回答让他心底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

“萨尔瓦托雷?马齐亚诺，”年轻的声音平静地说，“三天后你将成为第一任森兰统管。为这个国家献出一切吧。”

男人不动声色地用手扶稳那电话，低声喊了起来：“等等！我该怎么称呼您！我要怎么才能联络到您！”

“我名卡拉菲阿尔。抛弃这部电话吧，有必要时，我自能找到你。”

三天后，萨尔瓦托雷?马齐亚诺以116票的差距击败泰坦礁发现者，坐进了虽简陋，但象征着至高权威的森兰共和国统一管理办公厅。

五年里，基础建设蓬勃发展，森兰人口已达六万余。出生率呈稳定提高，亦有陆陆续续自外界前来投奔的优秀人士。但绝大多数人的来历移民办都无法、也不便追溯，比方那些于黎明时分自海中提着背包走上岸来的南美壮汉，或是从高空携大量物资直接空降至本岛的年长白人女性等等。今天，能够在档案上留下可靠履历的公民尚不足四成。

萨尔瓦托雷自然清楚这样一群人，他们无疑也是森兰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乃至于智囊团、研究院、议会、外交部、内务部、能源局都有他们的足迹。

就像五年前的那三天里，凭空出现的170名男男女女♂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