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日子，特别的周五。这个周末尼欧（Neo）想干嘛就干嘛，谁也管不着。

轮班安全巡查员“老布朗（Old?Brown）”和“小布朗（Little?Brown）”套着橙色马甲，一个站在长肥了的香蕉似的校车门口，一个“哟哟”地像赶驴子一样把自己的同学朝上招呼。女教师霍拉有个可怕的姓——雅瑞恩（Arien）。某堂绘画课上，在她一个不小心把绿颜料抹上自己的鼻子之后，人人都叫她外星夫人（Mrs.Alien）。外星夫人用她的方形蹼——她的记事本——清点了一遍人头，在自动驾驶授权面板上按了两下。校车还没发动，里面已经吵成了一个活鸡罐头。

“周末我要和我爸、我祖父去湖滨钓马哈鱼！”

“得了吧，尽吹牛，那破湖里能要是钓着烂靴子都得跪下祷告两遍。”

“喂，伙计们，我家后院树上那松鼠——”

“又是你家那窝松鼠！它们什么时候变水豚呐！”

“玛德琳（Madeleine）奶奶做的果酱可好吃了！”

“好吃！明天她要做橘子味的，我妈妈肯定会收到一罐。”

“你们吃了？你们吃玛德琳家的果酱了？”

“吃了会掉头发吗？！”

“咦......”男孩们朝椅背缩着，摆出一堆嫌弃的脸对着琪亚娜（Kiana）。

女孩咧嘴就哭：“我吃了什么哇......”

女教师有些生气地喊着“嘿嘿嘿”，起身就朝后去了。尼欧瞥了她一眼，朝下滑了些，从书包里偷偷掏出台游戏机。

“老兄！你玩什么？”

尼欧把屏幕朝窗户的方向歪了歪，坏笑着看他：“星期一，巧克力棒。”

“小气鬼！让我瞧瞧！”邻座挨了过来。

“别挤，乔尼（Jonny）！我都贴玻璃上了！”尼欧搡了一下他的肩，打开了游戏机的电源。

电子音效噔噔噔就响了起来。琪亚娜救命稻草样的一声哭正巧让尼欧有时间把音量调到“无”。他从座椅缝朝后瞥了一眼，额头上冷汗一片。

“伙计，你可真笨！”

“噢闭嘴吧。”

晚餐又有尼欧不爱吃的白汁煮豆子。他依稀记得乔尼家订阅的科学杂志上有一期写到人类饮食结构的变化，白纸黑字记录着骇人的历史：美国人竟然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在家庭晚餐里加了豆子，什么豌豆、利马豆、菜豆——150多年过去了，这种难闻又难吃的玩意儿尽霸占着餐桌上的一些盘子，让真正的美食没处落脚。

“别挑剔，年轻人。”男孩的祖母踩着蓝白地砖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切成滚刀块的熟土豆。“爱德华小时候可不挑食，你瞧他又高又壮。”

“您别骗我了，爸爸从5岁到15岁的录像我都看过。那两条腿，和芦笋一样。”

“呵！那也比你现在结实！”

男孩咋了咂嘴，用钢勺压扁了一颗豌豆，铲起来塞进嘴里。老人家坐下，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的吃相，舀起半勺又加到尼欧面前。

“行行好吧！”男孩叫道。

“我可不想爱德华回来看到你瘦得和玛德琳家的樱桃树一样——上帝保佑那树——我和你母亲该怎么让他相信给你做的是饭，而不是喂你吃的纸壳？”

“饶了他吧，索菲（Sophie），今天是星期五。”尼欧的母亲从他的盘子里撇出些豆子到自己盘里，给他夹了块炖鸭背。老人家嘀咕了两声，打开电视。

CNN新闻频道主播奈拉汀（Niratine）先生做着简报，他有一头亮红色卷发，整齐地向后竖着，优雅的弧度就像是晴天下的波浪。尼欧很喜欢他的声音，幻想中，父亲在海上发号施令时用的肯定也是这样的声调。

“大型社交网路‘寰宇投影’遭黑客入侵，造成北美地区82%的用户访问受阻。联邦调查局就此事发表声明，已启动国家级溯源工程，并会进一步防止包括国家政要等公众人物的个人信息泄露。”

“欧洲联盟监管机构昨日以49亿欧元——约合52亿美元——对新能源集团‘拉（Ré）’进行反垄断罚款。创60年前谷歌被判罚27亿美元后的又一新高。”

“继以色列之后，印度成为亚洲第六、全球第十八个与森兰（Sunnd）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国家。”

“‘四维幻视’公司CEO丹?索恩斯（Dan?Thorns）宣布第三代现实增强镜片‘万知眼’将在近期完成技术测试，并有望在本月下旬正式发售。”

“一场龙卷风袭击了新泽西，两家便利店的自动门受到损坏。一名仓库管理员被从天而降的购物篮击中，现正在纽约市中心医院接受治疗。”

笃笃，尼欧的祖母不高兴地用勺柄点了两下餐桌。男孩赶紧回头，把肉叉起来嚼。混着不知道是迷迭香还是百里香的酱汁滴了下去，他伸手就接，鼓着腮帮冲祖母和母亲笑笑，再用餐巾把指头擦干净。

有关社交网络的新闻尼欧听不太懂，他还不习惯在手持触显上和一堆会动的头像聊天，也不太喜欢把一段话交由成百上千的人去评头论足。满12岁才能合法地戴上现实增强镜片，在此之前他并不想过多地接触无法完整体验的互联网。

总统海洛伊丝?米勒（Herois?Miller）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了出来，正说着就职前的合作伙伴被罚款一事。

“银弹壳，我们女人的——”

“骄傲。”没等祖母说完尼欧就插了嘴，这招来了母亲的一个白眼。

我即是约束弹头的不破钢锁，亦是凝聚火药的坚毅铁壁。无论世界和平或战乱，美利坚合众国都将井然有序——两年前，这段竞选讲话几乎天天出现在电视和祖母的嘴边。马路上，这名金发碧眼、皮肤雪白的老人家在海报上摆出威严与自信的姿势，刀一样的衣襟下用银色拉丝金属质感的夸张字体写着：“银弹壳，我就是！”颇有一股漫画风格。不出祖母的意料，海洛伊丝?米勒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二位女总统。

“纵观全球，能源不均衡可谓导致地方、乃至国家陷入战事的最大诱因。我衷心期望远距无线输电计划顺利进行，这将极大地消除——”

“总统会付那50亿罚款吗？”

“嘘。”母亲竖起一根手指，尼欧这才看见祖母那一脸专心致志的模样。

在他眼里，新闻的后半段才算得上是有趣：一名科学家——从他的白大褂和亮堂堂的实验室就能知道——声称，目前最大的技术壁垒已经解决，只需建造三处能量中继站点，即可对欧亚大陆实现国家冗余太阳能储备的传输。

尼欧想象着一束巨大的闪电在电离层中向着广阔海域中央某个火箭发射基地样的设施飞驰，轻轻一跃，继而朝那大洋以西前进。它最终将在分流电路里化作银光万道，点亮沙漠、渔村、山岳和丛林等偏远地区的灯火。

酷。

在祖母的监视下熬了小半个钟头，尼欧总算是把盘子清了个空。他窝进沙发，转到一档脱口秀直播节目。芬铎?利沃夫（Fendrow?Lviv）撬着腿坐在那张标志性的红靠背椅上，抬着一只手夸夸其谈。

“刚才隔壁的奈拉汀先生说到泰坦礁......我是说‘大国森兰’——”主持人故意拖长了音，仰望上方，用他那张大手画了个夸张的半圆的动作，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管它是什么呢。他们的酋长——”这下尼欧也憋不住乐了起来，“决定和一个文明古国建交了。我的天呐，这次是印度？那下次是哪儿？埃及吗？”

背景图出现了森兰外交部长安塞姆?高芃斯坦因（Anselm?Goppenstein）笑着试图和一副半身壁画上的白衣女子握手的图象。女子抬起双手，朝后靠着，一脸“容我拒绝”的表情。男孩笑得肚子都疼了。

“亲爱的葛罗本夫人（Groban）——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主持人高耸着颧骨，嘴角保持着上扬，“你瞧，不列颠的好邻居西兰（Seand）‘建国’都一个多世纪了，”背景图出现了两根上白下黑的大铁柱子，在波澜不兴的海面上顶着一座全身都锈成了红褐色的钢铁平台。“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国家和它建立外交关系——”

“有的。”著名的法学教授打断了他，“塞波加（Seborga）。”

“什么？不好意思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塞博鲁加。”葛罗本夫人用优雅的翘舌音念了一遍，“英语叫塞波加。”

“噢抱歉，我以为你说我脸上油油的呢[1]——那这个...大使就住这儿！？”

画面猛地拉近那平台，在比较空旷的一侧，竖着间孤零零的白色小房子。

成片成片的笑声里，祖母端着一箩毛线走了过来：“呵，利沃夫，这老无赖。”她坐下和尼欧一同看起了电视。

“我就不明白了教授，森兰、西兰，差不多的名儿，一个在建立外交关系的路上畅通无阻，一个像被人拔了火花塞似的。”

“我看得归功于技术出口。”

“你说技术？嗯哼？”

“有关粮食和能源的高新技术。森兰在五年前宣布独立后率先和受冷热、饥饿折磨的国家展开双边对话，并出口相关技术，这换来了一小部分国际社会的认同。”

“是啊，技术。除了火山石项链和海鸟蛋，他们也就这样值钱——那，西兰和塞布......”

“塞波加。”

“和塞波加的建交，是因为出口邮票吗？”

夜深了，尼欧趴在床上，掏出手机。他很想和爸爸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

哦得了吧。

盯着电话本看了两秒后他就退回了桌面。

可能性是零。百分之零，千分之零，那一斜杠右边写多大的数，结果都是零。不管世界上正有多少通电话正在被接听，只要父亲没休假，就永远别想通过电话联系到他。

男孩抱着枕头，点开“寰宇投影”。登录界面一如既往，没有一点儿被所谓“黑客”攻击过的迹象。再说了，他心想，就算有我也看不明白。

一则点击过万的新动态被顶到了首页，发布者的昵称是“荒漠吉普客比尔”：

突发事件！三名森兰游客在以色列遭人绑架，已有一人遇害！

“上帝保佑。”尼欧咕哝了一声，把手机塞回了枕头底下，翻身闭上了眼。

社交网络这东西，他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同一时间，距美国西海岸2000海里处的太平洋海盆，两艘远洋科研船在大角号巡洋舰的护送下进入森兰海岸12海里范围线。舰长爱德华?李（Edward?Lee）明白美利坚和众国根本没有承认森兰的主权，没有主权就没有领海，这次科研活动完全不必通知那个弹丸小岛。无线电探测、远距红外成像密切监视着森兰的一举一动，若是对方敢于出动任何疑似军事船只，大角号将毫不犹豫地进行威慑炮击。

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理论物理学家杰森?摩尔（Jason?Moore）接通了近地轨道卫星，他在助手的协助下调试图像，看着两艘科研船并排驶向预定位置，并确认了船载的视频传输设备信号是否稳定。

“来吧，你这不害臊的美人儿。”他呷下一口泥浆样浓稠的土耳其咖啡，视线不离雪亮的屏幕，“让我给你穿件衣服。”♂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