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9月15日，法兰西海港城市波尔多。

天已蒙蒙亮，睡意荡然无存，方离开维米斯不久的岚?布里特莱恩决定趁着街上四下无人之时出去转转。打开房门，走廊里仍旧黑漆漆一片，他蹑手蹑脚地走下了嘎吱作响的楼梯，溜出旅店，活像当年在巴塞尔的那一夜。

佩勒波尔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只见一名送奶工骑着满满当当的单车向前悠悠地驶着。男孩甩着手臂在大街上慢慢行走，他看向道路两边那一间间石料砌成的双层民居。每一幢都是由切割整齐的方石堆成，每一扇门窗上方的石头、每一块构成屋檐的石头以及阳台下支撑着结构的石头均雕刻着细密的花纹与图案，虽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侵蚀，但它们浓厚的艺术气息仍完整地保留在了那些坚硬的石材中。

岚望着这些奇妙的街景越走越慢，渐渐出神。突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地响着，哗啦啦，哗啦啦。他不自觉地开始寻找。

马上，他就发现了不远处一家杂货店的遮阳棚下坐着一名老婆婆。老人的面前摆着一张小方桌，上面铺着暗红色的小方布。一个年纪非常小的男孩撒了一把什么在上面便飞一般地跑了。那全身被一层又一层轻薄衣物遮蔽的老人从袖子中伸出一只毫无血色的枯掌，一次又一次地向岚招着手。男孩快步走了过去，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她面前的小凳子上。

“上帝啊！真是奇妙的早晨！”

“呵呵...好久不见，孩子。”

老人缩回了手，微微抬起头露出笑眼。她那枯黄中泛着一抹死灰的肤色任谁看见都会被吓一大跳，可岚却出奇地开心。

“自加来港一别已有一年多，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您。”

“嗯，这当然是命运的再会了。”

岚看了一眼已经跑到远处的那个小男孩，好奇地问：“刚才那个孩子也是来求您占卜的？您给他算了些什么？”

“这个......”老人微微哆嗦了一下抬起头，眼中已没了笑意，但也看不出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感情，“那个孩子名叫埃利亚内（Eliane）（注1），过不了几天就会回到马赛。他的命运可无法与你相比，他注定无法看见广阔的未来，但仍旧是为世界作出奉献的人物之一。”

说完，老人伸手去拿桌上的东西，岚这才发现被留下的是两颗糖。

“呵呵...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怎么样，再来一次占卜吗？”

她的笑声就好像从深渊传来的幽魂啼哭一般令人心悚，听得男孩一股寒意从背后直冲脑门。他连连摆手做拒绝状。

“是上次的占卜不灵验吗？”老人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非常灵验，基本上...都说中了......”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一眼左手食指上的戒指，“不过这次我身上可没带什么能够当报酬付给您的东西。”

“有的有的，你手上的戒指不就是吗？”

岚刚想开口，老人就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他，露出严肃的表情说：“这枚戒指在你身上的价值已经没有了，它不会再救你的命了。可这东西还有未完成的使命，如果你想让我为你占卜，那这次的报酬就是它。将戒指还给我，我就把另一些你可能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老人稍稍停顿了一下，转了转浑浊的眼珠说：“我看到了，那存在于遥远未来的结果，这至关重要，值得你用他来换。你，想知道吗？”

他？

岚呆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面着这位占卜师的目光始终无法移开视线。不知过了多久，一束阳光照在他脸上。男孩同初次见面时一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老婆婆，您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老人一愣，垂下眼角用颤抖的声音回答着：“当然...我知道自己的命运。”

岚向前伸出手，占卜师诧异地看了一眼，随即将自己的右手搁在了桌上。他将手指轻轻盖在她的手背上。

“这一年来我认识到，了解命运并不是为了改变它，而是为了更好地适应它。既然如此，只要有勇气，知道与不知道对我来说其实都无妨。就让未来留着它的面纱吧。当然，我绝不会说占卜本身是毫无意义的。我与诸多友人的相遇、经历的好事与坏事、甚至像现在这样坐在这儿，都与那一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呵呵呵......”老人轻轻笑着，轻轻摇头，“一段时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

岚露齿而笑，收回了自己的手。

渐渐地，他从老人灰白眼珠中所流露出的那抹慈祥里看出了深藏的含义.

“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会了。”

“啊......”与维米斯的友人离别时诞生的悲伤方消逝不久，此时又再度爬了上来。岚心头发闷，深深地看着面前这名神秘的老婆婆。

“不要悲伤，孩子，我是看不见你将要完成的丰功伟绩了，但是我的族人会看见，他们将代替我见证那伟大的时代，到时候你只要别忘了我这个糟老婆子就行了。”

岚点头承诺：“我定会将祖先的意志传承下去，让布里特莱恩家族被世人铭记。我的子孙后代也一定会从我所撰写的书籍中认识到您的神秘。他们将永远记得您是罗姆人而不是吉普赛人，并帮助外界消除对您族人的一切偏见。”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缓缓直起腰，离开了椅子：“走吧，又占用了你不该被占用的时间。真是的，简直和上次一摸一样，有人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呢，呵呵呵......”

岚四下看去，猛然发现天已大亮，他竟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又不晓得过去了多久。男孩起身，饱含诚意地向老人颌首示意，与这名不可思议的占卜师道了别。

老人看着他挥舞手臂，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目送其离开视野。她转身向原来坐着的地方走去，慈祥的笑意凝固在眼角与嘴角，就像一张面具。随即，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呼出含糊不清的话:

“再见了...迷人的小船......”

老人将红布细心卷好，藏进怀里，指尖颤个不停。

“再见了——”

她如叹息般呵出一个名字，将折叠式的小桌凳收成一个皮箱大小，搁在了街边。

“但愿有你存在的那个未来...也能有我等族群的一席之地......”

占卜师走进两栋小屋之间，苍老的身影消失在了阳光下的最后一抹黑暗中。

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