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杀父仇人是真正的疯子，克拉伊雅告诉我，为能亲眼目睹“神迹”，他用父亲缴纳的赎金请一名地下医生往自己的眼睛里注射金沙，而后杀死医生，取走了已付的钱款。我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他是如何保留视力的，也全然没有兴趣。他们完了，无论绞刑，还是在监狱中度过余生，都与米海耶?卡恩无关。法律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在我获救后不久，所有协助“替代者”的共犯被一并抓获，除了“割皮师”以及他的帮凶葛纳迪，神父、老人、流浪汉、快腿和尚且年幼的男孩皆大喊冤枉。他们的口供出奇一致，都对其所作所为矢口否认，甚至声称完全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被捕的地点都弄不清楚。这不难使人联想到那名美国间谍在与先驱接触后出现的异状。我拜托岚向伯爵大人解释缘由，几天后，黑德科恩伯爵致信伦敦警察局，声明不再追究那些本就生活贫困之人的任何责任。很快，五名无辜的人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小圈子。

安德烈斯虽早已向卡恩家电报确认了平安，但我仍命他火速赶往豪厄尔，以防不测。我的管家犹豫再三，与我互道珍重，向布里特莱恩庄园的人们辞了别。至于“替代者”究竟对格兰德?罗德里格斯与雷蒙?苏利文做了什么，至今仍是个谜。

对于那枚本想作为岚十四岁生日礼物的指南针，我深感惋惜，可克拉伊雅在询问了个中细节后哈哈大笑。那不过是赝品，她惊讶于我和安德烈斯竟然对卖家的说辞照单全收，甚至连价都没还。当能够坐轮椅外出后，克拉伊雅与两名男仆随我一同重返波特贝罗古董市场。她在记忆的引导下选中一枚底座由苏拉威西乌木制成的古朴指南针。店家开了个天价，怎料女孩翘舌能辩，最终以六英镑四先令九便士买下。回庄园的路上克拉伊雅告诉我，我手中之物曾属于大航海家巴尔托洛梅乌?迪亚士（Bartholmeu?Dias）。岚收下了这份迟来的礼物，看了整整一晚上。

足足三个月的修养，令我找回了健康，除了难退的低烧，一切如常。医者再三警告，我可能会落下脏器功能衰退的后遗症，但身体却告诉我，米海耶?卡恩仍旧有着担当布里特莱恩兄妹护卫的资本。

也许是自觉无法攻破固若金汤的庄园宅邸，也许是其他不为人所知的原因，“教士”——亦或说那名戴银面具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他行为叵测，充满着矛盾，我虽知必有个中缘由，却无从寻起。

“有时我还真怀念菲洛的轻嘴薄舌，”克拉伊雅如此评价，“总比密云不雨满腔鬼胎要好。”

于是我决定冒一次险。某个夜晚，我扶着墙壁慢慢地走，将烛台放在窗沿。几乎是同时，一身礼服、高帽银面的先驱就出现在了房间的一角。

“你究竟想要什么？”我直言。

“祖父。”

“那我能否将了结我的性命一事看做是你的善意？”

“不为人所知的痛苦毫无必要，也与我的目标无关。”

“替代者”离开前指向蜡烛，摇了摇手指。他没有试图再一次将我带走，通过绑架进行威胁的手段似乎已从他的计划中抹消，与此同时我也清楚，往后他再也不会被搁上窗沿的烛台召唤而来。

关于这次短暂的会面，我并不打算告诉第三者。

岚似乎患上了某种难以痊愈的感冒，我时常听见他咳嗽，且无论怎么检查、服药、调养，症状都不见轻。我十分担心，他是否能够顺利踏上第三趟旅程，而岚对我也抱有同样的忧虑。日子一天天过去，孰不知在我们忧天忧地之时，大人们正紧锣密鼓地安排着一切。

弗利姆韦尔的春天过去了一半，在整一季度的筹备之后，出发的日期已然敲定。临行前日，天空飘满了厚厚的白云，安娜带来伯爵口信，命兄妹二人与我一同去书房见他。

布里特莱恩庄园的书房简直就是一间图书馆。老人身着上午的便服，与我相视而谈：“卡恩先生，恕我冒昧，不知我和斯蒂芬妮能不能像我们的孩子一样直呼你的名字呢？”

“不胜惶恐。”我沉首示礼，“这些天庄园上下待我如家族至亲，只要伯爵大人您不介意，怎样称呼都可以。”

“那，米海耶，我听岚提起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据说，自你父亲过世至今已三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里你几乎是丝毫不怠地持续着剑术的锻炼。”老人眯眼一笑，摸了摸胡子，“怎么样，愿不愿意和我比试一下？”

“什么？”他的一番话让我连连摆手，“请别开玩笑了伯爵大人，我绵力薄材，怎能和您比试？”

“是怕我这个老家伙力不从心吗？”

“岂敢岂敢！我绝不会这么认为！”

“不用担心，”他起身说道，“这幅身子骨还硬朗着。回房去取剑来，别让我久等。”

不待我与兄妹二人有所回应，奥斯蒙德已快步离开了书房，留下我们在屋内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分钟后，我在岚与克拉伊雅的陪同下，持着长剑走出宅邸的大门。听闻庄园的男主人即将与一名少年砥砺剑技，厨子、男女管家、园丁、男仆、女佣，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屋子准备一看究竟。偌大的绿色庭院，流云的阴影不断划过地面。伯爵傲立于穹顶之下，用一块洁白的绢布擦拭着银光闪闪的剑刃。

“你来了。”他将佩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伸出手来，“能否借我看上一眼？”

我连忙上前，双手递上自己的武器。老人仔细端详着剑柄的磨损、配重球的大小，以及剑刃的宽度、厚度、长度后，将长剑交还给了我。

“比起一般的德式长剑要轻上一磅左右，整体也较小，是特别为你定做的吧？”我点了点头。奥斯蒙德接着说：“长度适中，符合你的身高，只要经过练习，无论砍还是刺都能收放自如。你选择了适合自己的武器。好，现在要不要看看我的？”

“不，不用了伯爵大人，对于分辨武器的优劣，米海耶一窍不通，您就别为难我了......”

老人默默点头：“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言毕，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刃摩擦着鞘口发出一阵长吟，我全身的神经顿时紧绷如弦。随着这声长吟慢慢变弱，脾胃开始痉挛，心脏全然不像是属于我，一次又一次的猛跳就像鼓槌砸中厚布。岚的父亲虽年迈，但此时看上去竟高大无比，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平静而又凌厉，就像一丝丝无孔不入的冻风，慢慢渗进了我内心深处的孱弱地带。

那一刻我方认识到，自己从来就未曾直面过真正的剑术家。

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我猛地回过神，两眼恢复了焦点。黑德科恩伯爵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保持冷静，我不会伤你，坚信这一点，拔剑吧。”

老人的一句承诺竟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我用力点了两下脑袋，抽出长剑摆开架势，深吸一口气想着慢慢吐出却呼得极快，迎着出鞘的那道银光猛烈挥击。斜方向的劈砍、自上而下的撩切、入度刁钻的突刺、借助回旋力量的横扫。奥斯蒙德不闪不避，直面这密集的攻势，一次又一次从侧面卸去剑刃的力道，使之击空。我不断变换着身姿，而伯爵却始终如同一棵挺拔的高杉。近三十次金铁锵鸣，体力亏空的我已占下风。下一次进攻，我佯装退却，一步过后向着伯爵猛然突进。面对飞速袭来的一击，老人迎着刃口出剑，以某种精准的角度贴了上去。两柄截然不同的武器就好像黏连在了一起，我被迫挥舞着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紧接着就被一股巨力重击长剑的侧面。洪亮的震音响彻天际，直到长剑落地，仍在嗡嗡作响。我必须抓牢自己手腕才能抑制这阵麻木，一抬眼，正对上老人的视线。那目光冰冷如铁。

“再陪我一会儿，如何？”

“遵命。”我重拾长剑，站稳脚跟。

半小时后，技艺拙劣的剑术家仰面躺倒在草坪上，衬衣几乎被汗水浸透。黑德科恩伯爵用他那柄细长佩剑的尖端抵住我的掌心，向下投来尖锐的凝视。他稍稍使劲，我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不觉短促地喊了一声。

“欧尔！”不远处的岚惊叫道。

老人没有看他，眉宇间满布着威严之息：“卡恩家年轻的当家，现在我来问你，如果我想要你的命，需要多久？”

方才还有人鼓掌赞美着伯爵大人剑技高超，此话一出，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第一次被打落武器...我就会没命......”我如实作答。

岚的父亲满意地点了点下巴，将佩剑入鞘，弓身扶起我的背：“你不过是个孩子，体格虽好，剑术在同龄人中也可谓拔群，但处事应变、为人的经验、身心的力量以及承担压力的本领都无法与我们这些大人相比。这些，你可承认？”

“是的，伯爵大人。”我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的脚尖。

“嗯，很好。记住了，米海耶，人要看清自己，才能有一番作为。”老人直起腰，掏出手绢拭去脖子上的零星汗珠，和蔼一笑，“岚和拉雅能够由你陪伴左右，我很放心。不过在你长大成人之前，还得学着依靠。这不是件可耻的事。”

我回顾着三年来的生活，想象将力所能及之事交由他人处理，艰难地点了头。

老人收起手绢，将佩剑递给走上前来的管家阿德金斯，说：“‘伯爵大人’未免见外，不妨与我的孩子一样，称我作‘欧尔’如何？”

“这怎么行！”我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那时，米海耶?卡恩全身所表现出的不知所措定是无比滑稽，“我毕竟是个外人，至少也得称您布里特莱恩先生......”

“布里特莱恩先生。”偌大庄园的男主人耐人寻味地捻着胡子，“也好，很合适。”

伯爵将我带领到众人身边，吩咐佣人为我披上外套：“方才的话也是对你们两个说的。拉雅，我的孩子，要知道，即便天赋异禀，在我和你母亲眼里你始终是一名需要呵护的年轻姑娘。记住这一点，不到万不得已，你们兄妹二人都不要试图自行解决问题，及时通报布里特莱恩庄园，借我们之手完成天父的委托，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收到回应后，老人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感谢上帝吧，你们能够一再渡险，不得不说是我主荣光庇佑。明天就是启程的日子，我已备好一切，剩下的，就交由天父来安排了。♂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