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麦尔离开时撞翻了三角烛台，中间最长的那根白烛险些折断，只歪斜着身躯，堪堪粘连在银质托盘中。http://m.ruxueshu.com/477305/被用力掼上的厚重木门还沉浸在余颤里，贝利尔只往萨麦尔身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便事不关己地回过头来。

“看来他准备回去了。”他的心情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比林阮刚刚见到他时还愉悦了不少，“阿斯，你怎么打算？赏脸留宿寒舍一晚？”

虽然知道只是谦辞，但林阮不得不承认：当贝利尔把这个只看一个房间，便能想象到其他地方有多豪华的公馆轻飘飘地称为“寒舍”时，她还是狠狠地酸了。

“下次吧，贝利尔，很少有人能像你这么清闲。”阿斯蒙蒂斯说道，又转向林阮，“我会给你开具一份在我名下产业的实习证明，让学校批准你长期离校，你只管好好呆在这里，其它事情都不必担心。”

那不就意味着，没有人会发现她突然消失了？

想到这里，林阮猛地抬起头。

阿斯蒙蒂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怎么了？”

她该怎么办？

手心沁出的汗水沾湿被子，心脏在胸腔中乱跳，嘈乱的鼓点透过耳膜在颅腔中回响。林阮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稳了稳心神，虚假的担忧神色快速替换掉一闪而过的慌乱，挂满眉梢和眼角。

“可是...我们学校对于请假的流程很严格，必须先在教务系统上提出申请，获得批准后还要申请人本人去辅导员办公室签纸质证明。”她小心翼翼地抿着嘴唇，想让自己的意图听上去不那么明显，“我们的辅导员不太好说话，而且要请的是长期假，可能我亲自去一趟会比较保险。”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在玻璃窗上，狂风吹来的声音很远，听不清方向。阿斯蒙蒂斯微怔，随后轻笑着点点她的鼻尖，“你倒是不必担心这个，对付几个人类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微凉的触感还黏着在林阮微翘的鼻尖上，她强忍住想要皱起眉头的冲动，换上更为关切的语气：

“今晚的天气也很不好，外面雨下的这么大...”

“林阮，你这是舍不得我吗？”阿斯蒙蒂斯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

“不是——”

“不逗你了。”他收敛笑容，转过身去背对着林阮，“贝利尔这里非常安全，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可以不用那么防备我们。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林阮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贝利尔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空无一物的空气里竟凭空奏起一串叮叮当当的手摇铃声响。几乎是片刻之间，门外响起三声间隔相同的叩门声，紧接着，那扇灰黑色、镶着银色把手的木质大门再次被推开。

“主人，您有何吩咐？”

那是一位身着黑色西装三件套的纤瘦女士，单手背在身后，脊背一丝不苟地挺立着，与白皙的脖颈一同形成优雅的弧度。橘金色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绒绒地像一团黄昏时的云彩。她的方跟小皮鞋闪着崭新的光泽，走起路却轻飘飘地，让人察觉不到一丝声响。

“我去送送阿斯。宓儿，你照顾好客人。”贝利尔吩咐道，“给她准备些合口味的餐点，只要合乎我们的规矩，尽可能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是的，我的主人。”

林阮咋舌。

这群家伙果然不是正常人。

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是职业管家，恐怕也不会把自己的老板称为“主人”吧。

宓儿得体地微微颔首，就连睫毛下垂的角度也向精心设计过一般，她将另一半门也缓缓推开，随后自然地退到一侧，一声不响地等待着。

“林阮，你很聪明，我相信你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贝利尔迈动步伐，走到阿斯蒙蒂斯身边，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警告意味，“宓儿这两天会全权负责你的各种日常事务，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她。”

“...我知道了，感谢关照。”

林阮一怔，半晌才顺从地应道，心里却已经呸呸呸往贝利尔身上吐了无数串口水，又狠狠踹了无数脚。

瞧瞧，这就迫不及待地安排手下把她监视起来了！他们不会以为她这么好糊弄，连这点小儿科的套路都看不透吧？

贝利尔嗤笑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缓步走出了房间。林阮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悄悄抬起头，却意想不到地与阿斯蒙蒂斯的视线再次交汇了。

白色灯光锋芒太盛，将阿斯蒂蒙斯的表情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只能在亮光的缝隙中模糊地瞥见他的神情：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开口，只是无力地将上下唇轻轻搭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在咖啡店初见那时一样——林阮觉得他那双被不见边际的悲伤浸泡的眼睛并不是在凝望着自己，而是笔直地穿透了她的身体，注视着无法被忘却的另一个人。

林阮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在她的指腹触碰到皮肤表面的刹那，阿斯蒙蒂斯好像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瞳孔猛地收缩，被烫到似的，迅速收回了视线。他撇过头去，一言不发地跟上贝利尔的步伐，让人感觉急着想要摆脱掉什么似的，快步离开了房间。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他们的对话从一开始就那么奇怪？

她长得很像什么人吗？

“林小姐，请问您现在想吃点什么？”

宓儿轻柔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扯出来。林阮使劲摇了摇头，暂且将脑海中的一团乱麻清空，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动些许，竟真的后知后觉感受出几分饥饿来。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随便来点热的就好。”

“那么，您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我明白了，请稍等，我现在就去为您安排。”宓儿乖顺地应道，迈着轻盈的步伐缓步走到她的床前，伸出右侧手臂，“您想要去餐厅用餐，还是由我们送到房间里？”

林阮下意识地想要说：“在这里就可以了”，但转念一想，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理由，能让她立刻去探查一下所处的环境呢？

“麻烦带我去餐厅吧，谢谢。”

“好的，请您扶稳我的手臂。”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林阮掀开被子一角，撑着宓儿的小臂挪到床边。

“您不必对我使用敬语。”宓儿轻快地回复道，“我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姓名，如果林小姐不介意，也唤我宓儿就好。”

仿佛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林阮竟没有从宓儿的语气里找到一分一毫的异样。

林阮想要再说些什么，转眼之间瞥见的景象却让她的话全部哽在喉间。难怪她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宓儿看起来有些奇怪，想必是因为贝利尔和阿斯蒙蒂斯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让她无暇仔细观察宓儿。但此刻她无法再忽略了——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的那只手，被洁白无瑕的手套包裹着，却奇异般地长着六根手指。

残疾人吗？六指的疾病她的确听说过，只不过没有在现实中见过罢了。

“你…”

她想说些什么，但疑点太多，林阮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又悻悻住口，只祈祷着宓儿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的盼望似乎落空了，宓儿如同她的主人一样精明，很快露出了然的神情，细长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沉默的间隙边让林阮汗毛直立。

“宓儿理解您的心情。只是，为了林小姐也为了主人，宓儿想给您提个醒。”

一道惊雷划破夜空，淹没了宓儿轻柔的尾音，交杂在林阮的鼓膜上，显得尤为不真实且悚然。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推开宓儿的手臂，逃离她洞察一切的目光，身体却忽地像石膏像般僵硬，不愿听从她的使唤。

“林小姐初来乍到，无所适从是难免——但人类有人类的规矩，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规矩。您说是吗？”

“在这种情况下要求我信任你们，如果我做到了才显得更可疑吧？”

明明面对着萨麦尔的挑衅，林阮都能够泰然自若。此刻她竟不敢直视宓儿的眼睛了。

直觉正在警告着她，眼前的女孩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下人，在这座公馆等待着她的，可能是更可怕的人和事——尽管她并没有犯什么错，但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她仍然无路可退。

“公馆从未亏待过任何一位真诚的客人。”

确认过她已经坐稳，宓儿撤回手臂，后退一步留出空间。或许是心理作用，林阮觉得那只看不见的，紧紧压着她肺叶的大手缓缓离开了她的身体，新鲜的空气重新涌进血液，这让她觉得轻松许多。

刚刚那番对话发生的时候，是她在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迷茫。这里是哪，她又是谁，面前的人是何方神圣，她要怎样做才能保住性命，接下来又有什么事情会发生，通通没有头绪。明明没有人恐吓过她，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却像黑压压的乌云一般，翻涌沸腾着，将她的周身填满，让她看不见哪怕是一丝光亮。

见她许久不做声，宓儿终于放弃了“提醒”林阮的想法，想起了贝利尔最开始交代给她的事情。

“请允许我去厨房安排您的晚餐。衣柜里有可供更换的衣物，在您做好用餐的准备后，请在您手边的物品上轻叩三声，我会来指引您的。”

林阮看着女孩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模样的微笑，呆呆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