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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剧叫什么名字?”他问。
    “《虫子》。”
    说完这两个字,我哆嗦了一下。
    他没有任何反应,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最近,我看你在镜头里露了两次头,觉得你的神态演这个角色特别合适……”
    他摇了摇头,打断了我:“是一次。”
    “你没参加第一次恐怖节目的录制?”
    “没有。”
    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小,只有两条很细的缝缝。
    我觉得,他的上下眼皮其实是一种掩体,就像坚固、深邃的碉堡,只露出两个很小的了望孔。他的眼珠藏在那里面,不让人看清楚他的眼神。
    接着,我又打量了一番他的脸和手,试图找到异类的蛛丝马迹,却没有任何发现。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常青。”
    “常青……你喜欢虫子吗?”
    “不喜欢。”
    “为什么?”
    “你说呢?”他的口气突然有点咄咄逼人。
    “我挺喜欢虫子的。”我说。
    经验告诉我:你越害怕什么东西,那东西就越接近你,这句话包含哲理意味。比如,你越恐惧疯掉,越容易疯掉。你越害怕被什么附体,越容易被什么附体……因此,我说:我喜欢虫子。
    他的眼神又显出不信任了。
    “当然,虫子害怕人,对人有敌意,所以,我要想接近虫子,就得变成虫子的样子。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骨头都抽去了,又安上了很多很多的腿,爬进了草丛,那些虫子就慢慢爬了出来,一点点朝我围拢过来……”
    他的眼里似乎爬出了一些恐惧。
    他不是恐惧虫子,而是恐惧伪装成虫子的人。
    “一条虫子想接近人,也得变成人的样子,不然,人就会把它踩碎。有一次,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虫子,它的腿像毛发一样密麻麻,它躲在草丛中,不停地吃自己的腿,吃掉一条又一条,最后就剩下两条了,这时候,它才慢慢地站起来,走出来……”
    他眼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我就是因为做了这个古怪的梦,才产生了灵感,写出了这些有关虫子的故事。”
    突然,旁边的那个座位里传出一阵开心的笑声。
    我抖了一下,但是,我没有把头马上转向那个人,我警惕地盯着这个自称常青的人。
    他慢慢转头去看。
    我发现,他转头的时候,好像脖子不会转动,身子跟脑袋一起转过去,直僵僵的。这个动作让人发冷。
    我突然回过神来,感觉那笑声很熟悉,好像是艺文。我迅速转头看了看,然后对常青说:“是艺文。”
    他直僵僵地把头转过来:“哪个艺文?”
    “你们电视台的啊。你等我一下。”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过去。
    果然是艺文,他拿着一个很精巧的手机,正在跟什么人通话。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他对面,眼光越过他的肩,看那个保安。
    他双手握着水杯,不停地抖动着双腿,好像很烦躁。
    过了一会儿,艺文终于把电话挂了。
    “你也在这里?”我问。
    “我在等一个朋友。你跟谁来的?”
    我压低声音说:“那个保安……”
    他转头看了看:“在哪儿呢?”
    我朝他背后指了指:“在那儿。”
    这时候,那个保安已经站了起来,他端起那杯冰水,慢慢走了过来,那神态和在电视中一模一样。
    他走到艺文跟前,把那杯水轻轻放在桌子上,直直地看着艺文说:“老师,你喝水。”
    艺文看看他,又看看我,说:“好……谢谢。”
    接着,那个保安把眼睛转向了我,说:“我走了?”
    我说:“你,你再坐一会儿呗?”
    “不了,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值班。”
    “噢,那你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见。”
    “再见。”
    “再见。”我和艺文一起说。
    那个保安就走了出去。
    他出门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和艺文急忙把目光移开。
    他把门关上之后,艺文问我:“你和他谈什么?”
    “没谈什么。”
    艺文就岔开了话题:“现在,第三期电视恐怖小说已经录制完了。我读了你这么多关于虫子的恐怖小说,还是觉得第一篇最好。”
    “你喜欢虫子吗?”我突然问他。
    “我?”艺文笑了笑:“我喜欢。”
    “为什么?”
    “我喜欢没有骨头的东西。你说,鸟啊,猴啊,鱼啊,长得就是那个样子了,在电视上,在生物教科书上都能看得到,太熟悉了。可是,虫子不一样,它们长得奇形怪状,什么样的都有,很好玩。”
    “我真没想到。”
    “我还经常试图接近虫子。”
    “那你就得变成虫子的模样,不然,它们就吓跑了。”
    “你一定也喜欢虫子吧?不然,你不会写它。”
    “不不不,我害怕那玩意。”
    “有什么好怕的?”
    “它们长着那么多的腿,像头发一样密麻麻,看起来就恶心。”
    “其实,人倒过来就是虫子。”
    他这话让我怵然一惊。
    第四个周五,零点。
    太太出差了,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把所有的门锁好,坐在电视机前,打开电视。
    这一天终于不刮风了,外面的月亮很圆,露重风轻。
    今天讲的是我第三篇关于虫子的故事。
    艺文坐在一片荒草中,他的脸很暗。天上的月亮弯弯的,猩红,像一只贪婪的眼睛。
    当然,这个节目不是在外景地拍的,是在舞台上,用道具和灯光制造了这样一个环境。
    故事是这样的:
    有个和尚,他佛心固定,一心向善,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踩死一条虫子。
    一天夜里,他正在打坐念经,一条黑色的虫子从蒲团爬出来。
    这条虫子很怪,它的身子长长的,没有一根毛,光光的,有一种古怪的亮光,在黑暗中不安地闪烁。它好像忍受着某种非常的痛苦,身子一直在焦躁地扭动。
    它摇头摆尾地爬上了和尚的身子,四处窜动。它爬过和尚的手和脚,爬过和尚的脖子,爬过和尚的脸……
    和尚一动不动,继续保持禅静。
    最后,这条虫子几乎爬遍了和尚的身体,终于,它爬下去,摇头摆尾地走了。
    过了片刻,和尚开始扭动起来,浑身不安。所有虫子爬过的地方,奇痒难捱,而虫子走过的路线在他身上织成了网。
    他跳起来,痛苦地抓挠,可是不顶事,他越来越难受,最后,撕破了袈裟,把全身挠得鲜血淋漓……
    他被送下山,送进了医院,竟然没有一个大夫能治好他的病。
    和尚歇斯底里了,像那条黑色的闪光的虫子一样,他满心焦躁,摇头摆尾,奔走在荒山里。他红着眼睛寻找那种虫子。
    终于,他在一块石头旁发现了一条,他扑过去,准确地把它抓在手中,一口就把它咬断了,大口咀嚼起来……
    一条虫子改变了一个和尚的佛性。
    没想到,片刻之后,他身上的奇痒渐渐消失了,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这是一种害人虫。它藏在黑夜里任何一个地方。
    今天,艺文讲得不错,他把这个故事讲得血淋淋的。
    我全神贯注地看。
    突然,我看见那个保安又一次出现在镜头里,他拿着一个简易的刈草机,慢腾腾地从黑暗中走出来……
    我紧紧盯着这个瘦小的人,看他下一步有什么举动,或者说,看编导让他接下来干什么。
    他走到艺文的身后,突然停下来,认真地察看艺文的头发。艺文的头发很乱,像荒草一样。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继续讲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也听不见他说什么了,死死盯住那个保安。
    他定定地看着艺文的脑袋,没有下一步举动。
    就这样过了好半天,他一直纹丝不动,我不由惊骇了。以前,我注意观察过几个装死的演员,中国的,外国的,都有破绽。而这个瘦小的人却高超,和一具站立的死尸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别人家的电视能看到他吗?
    我抓起电话,拨艺文的手机号。
    电话还没通,门铃突然响了
    半夜了,是谁按门铃?
    我放下电话,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通过猫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是那个保安, 他爬到我家门口了!
    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他来干什么?
    我不想开门,但是,门铃一直在响,显然,他知道我在家。
    我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把门打开一条缝。
    “是……你?”
    他站在门口,礼貌地笑了笑:“对不起,打扰你了。”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是艺文老师告诉我的。我可以进来吗?”
    “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电视剧的事,上次我们还没有谈完。我回去想了想,觉得……我可以进来吗?”他又说了一次。
    我只好把门打开,说:“噢,你进来吧。”
    他就进来了。
    “来之前,我还担心会打扰你睡觉,可是艺文老师对我说,你这时候肯定在看电视呢。”他一边换鞋一边说。
    “这不,正播我的恐怖小说呢。”
    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演得不错呀。”我说,同时,坐在了他对面。
    “都是编导安排的。”他笑笑地看着屏幕。
    我也看了一眼屏幕——这时候,另一个他已经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了艺文,他还在孤独地讲着……
    “关于那个电视剧……”他把目光从屏幕移到了我的脸上,开始了正题。
    “你等一下,我先去一趟卫生间。”
    “……好好。”
    我起身疾步走进卫生间,掏出电话,继续拨艺文。我要跟他核实一下今天的节目。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现在,是夜最深的时辰。现在,那个瘦小的人就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我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了。
    电话终于通了。
    “艺文,是我!”
    “你又发现什么恐怖素材了?”
    “今天的节目又让那个保安出场了?”
    “没有啊。”
    “我又在电视里看到他了!”
    “你得去看看医生了,周德东!今天这个节目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讲,根本没有其他人出现!”
    “他来我家了……”
    “现在?”
    “地址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我都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儿!”
    我忽然想起来,我从来没对艺文说过我家住在哪儿!
    他又说:“而且,他就是一个保安,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完了!”
    “什么完了?”
    没等我说什么,电话一下就断了,我低头看了看——没电了。
    ……艺文不知道我家里的电话,他无法打过来。
    我傻傻地站在卫生间里,不知道何去何从。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在卫生间里藏着,我还得出去。
    我四下看了看,镜子,化妆品,电吹风,木梳,洗衣粉,手纸……卫生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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