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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录制现场,我还能不知道?而且,剪辑的时候我也看了片子,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没有。”
    我说不出话了。
    我肯定我看见了那个瘦小的人。
    我肯定我不是因为困迷糊了,看花了眼。我是一个夜猫子,零点之前我从来没有睡过觉。
    “你听着吗?”艺文在电话里问我。
    “你的桌子上原来没有水杯,这一点没错吧?”
    这次轮到他不说话了。
    “你看见了吗?现在,你的桌子上有了一个水杯!”
    我一边说一边看电视,可是,这时候,电视屏幕已经黑了,只听见艺文飘飘忽忽的声音:“别忘了在床头喷点杀虫剂。好了,睡吧……”
    “已经完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他说。
    我说:“明天,你到单位看看母带吧。”
    “好吧。”
    那一夜,我听着风声,一直没有睡着,我的脑海里总是闪现那个瘦小的身影。
    第二天,我双眼猩红,又给艺文打手机。
    “艺文,你看了吗?”
    “我在路上,还没到单位呢。”
    过了一会儿,我急不可待,又给他打电话。
    “到了吗?”
    “刚到大门口。一会儿我看完了给你打过去吧。”
    “那好吧。”
    我坐下来,等他电话。
    太太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终于,拿起了那本《虫子》,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尚可写过一篇评论,他说:大白天,我在办公室里看完了《虫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好像看见那一万个印刷字变成了一万条虫子,正在齐刷刷地朝着我冷笑……
    我看我自己写的恐怖小说很少害怕,只有看这篇不一样,每次都感到全身发冷……
    它的身下长满了密麻麻的腿。
    它的背上长满了密麻麻的腿。
    它的眼睛里长满密麻麻的腿。
    它的大脑里长满密麻麻的腿……
    电话骤然响起来。
    我哆嗦了一下,伸手接起来。
    “是我,艺文。”
    “你看了吗?”
    “看了,根本没什么送水的人,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呢?”
    “你要是不信,就来电视台看看,这母带铁证如山。”
    放下电话,我又瞟了一眼那本《虫子》。
    封面上是我,我睁着四只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个梦魇一般的世界……
    我又拿起了电话,拨号。
    我给一个女性朋友打电话,问她:“昨晚,你看没看我的电视恐怖小说?”
    “看了,看到一半就吓得把电视关了。”
    我又给另一个男性朋友打电话。
    “昨晚你看没看我的电视恐怖小说?”
    “看了。没劲,你的故事只能吓吓小女生。”
    我抓紧了电话:“那个播讲者关窗子的时候,你看没看见有一个人给他送了一杯水?”
    “有人送水?”他好像在回忆:“没有啊!”
    又到了周五。
    这天夜里没有风,但是比上一个周五更黑。
    今天,艺文讲的又是一篇关于虫子的故事:
    一个有钱人,专门吃各种珍稀动物。
    有一天晚上,他竟然吃了一盘虫子,因为他什么都吃过了,只是没有尝过虫子的味道。
    吃完了,他很满意,睡了。一夜无事。
    次早,他起床后,突然感到胃里有一些毛烘烘的东西在蠕动……
    是的,那些虫子也起床了。
    蝶化蛹,蛹变虫,虫成蝶……它是永远不死的。
    有的虫子,用刀剁成三段,它就变成三条;剁成十二段,它就变成十二条。
    有的虫子,再热也烫不死,再冷也冻不死……
    而这条虫子则是由于生物链遭到破坏,发生变异,它反过来吃人。它的具体方法就是钻进人的肚子中。
    ……一缕苍白的灯光照着艺文的脸,有几分狰狞。
    他旁边的几个空椅子,在苍白的灯光下像没有五官的脸。后面的椅子就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了。
    他在慢慢地讲述着。
    这时候,我又看见艺文后面深深的黑暗中有一个人一点点显现出来!
    我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那个人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了艺文的身后,在一个空椅子上坐下来,死死地盯着电视机前的我。
    他在盯着镜头。
    我震悚了!
    他正是那个给艺文送水的人!
    我盯着他,颤颤地摸起了电话……
    我拨通了艺文的手机号:“嘟——嘟——嘟——嘟——嘟——”
    竟然没人接听!
    电话响得太久了,自动中断。
    这家伙在干什么?睡觉了?平时他的节目播出时他总要再看一遍,今天在这个节骨眼,他怎么突然就睡觉了呢?
    可是,假如他睡了,为什么不关机?
    我又拨:“嘟——嘟——嘟——嘟——嘟——”还是没人接。
    我一下感到了孤独无助。
    他在卫生间?他在做爱?他被杀了?
    终于,电话被接起来了。
    “喂!艺文!”
    “周德东?”
    “你现在有没有看电视?”
    “我刚刚进屋,正要打开电视机。”
    “你快点!”
    “怎么了?”
    “快快快!”
    此时,这一集恐怖电视小说眼看就要结束了!
    “打开了吗?”
    “打开了。”
    “你看没看见你的身后坐着一个人?”
    “你说他呀? 我当然看见了,他是我们安排的人,为了增加恐怖气氛——我们最终还是采纳了你的意见。”
    “他是你们安排的人?”
    “是啊。”
    “上次我看见给你送水的那个人就是他!”
    “是他?”
    “他是你们电视台的演员?”
    “也不是什么演员,他是我们电视台的一个工作人员,好像是保安。我们看他长得瘦小枯干,就让他临时客串了一下。”
    “他姓什么?”
    “我还真不知道。”
    “……好了,我没事了。”
    这时候,节目完了,那个保安和艺文一起消失在黑暗中。那个保安在消失之前,一直都在电视里木木地盯着我。
    屏幕里传来艺文的声音:
    “把我关了,睡吧……”
    第二天下午,我去了电视台。我要见一见这个瘦小的人。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虫子这种东西。
    人在明处,阳光普照的地方。
    虫子们在暗处。
    它们藏在墙缝中,地下的洞穴里,废弃的砖石下,草丛深处,树上……
    并不是所有在暗处的东西都是害人精。
    明处让人占领了,虫子们不敢出现,于是,它们只好躲进暗处。只有明处也变成了暗处的时候——比如黑夜降临,它们才敢慢慢爬出来。
    不过,躲在潮湿的暗处时间久了,任何东西都会变化。
    虫子的脸越来越阴暗,内心越来越阴暗……
    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虫子,那数量远远超过我们的估计。
    虽然它们长得各种各样,但是有些特征是一样的——大多数的虫子都没有骨头,软软的,都有密麻麻的腿。
    坚硬的活物可以保护自己,比如乌龟,蜗牛,甲壳虫。软的活物保护不了自己,也不会进攻,无矛无盾,就只好在暗处思忖对策。
    因此,瘦弱的人总比身强力壮的人更恐怖。
    人看不见虫子,但是虫子却能看见人。
    我们散步,我们谈情说爱,我们发呆,我们偷偷地手淫……暗处都有一只或者两只再或者很多只怪异的眼珠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当然我们一点都没有察觉。
    比如,现在我开车走在大道上,说不准路边的树叶中就有一条或者几条虫子在看着我。
    也说不准,我旁边的座位缝隙里就有一条虫子在监视我。
    它的长相很可能出乎我们的想像。
    每天都有很多生物品种灭绝,但是,每天也都有一些新的生物品种孳生。
    一天,我在我家卫生间里就看到了一些长相古怪的小飞虫,它们生着两片翅膀,像高粱粒一样大,灰色的,看不见眼珠、鼻子、嘴之类的器官。它们静静地伏在高处的墙壁上,纹丝不动。
    我用苍蝇拍打死了一只,其它都飞跑了。
    那飞虫死了之后,没有血,什么都没有,墙壁上只有一些灰色的粉末。
    我猜想,一定是装修房子时使用的各种新型化工材料,产生了这些古怪的虫子,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们属于什么科目,也不可能知道它们的习性,以及它们是不是有毒……
    到了郊区电视台,我把车停好,走进大门。
    一只手突然从大门一侧的门卫室伸出来,拦住了我——是门卫。
    “证件。”
    “噢……”我看了他一眼,急忙低头掏证件。
    突然,我的手停住了,慢慢抬起头,盯住了他的脸——我要找的就是他!
    他冷冷地看着我。
    “哟,我就是找你。”
    他皱了皱眉:“你找我干什么?”
    “我是一个作家,你们电视台零点讲的恐怖小说就是我写的……”
    他不太信任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接下来不知说什么好。
    “你有什么事?”
    “电视台播出我第二篇恐怖小说时,你在镜头里出现过,我觉得你演得很好,所以……想跟你谈一谈。”
    “谈什么?”
    “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吗?”
    “我白天值班,只有晚上有空。”
    “那就晚上吧。”
    “在哪里?”
    我转头看了看,说:“拐过去,有个粗口酒吧,我们就在那里吧。你几点下班?”
    “八点。”
    “那我们就约在八点。我先走了。”
    他没有说什么。
    我离开之后,感觉他一直在后面看着我,那眼神没有丝毫信任。
    我一直在郊区电视台附近转悠。
    天一点点黑下来。
    电视台在郊区,马路上空荡荡的,再朝前走,就是旷野了。这里的灯火稀稀拉拉,冷冷清清,像一只只困倦的眼睛。
    风刮起来,低低地掠过城市的屋脊。
    我等到八点,准时走进了那个粗口酒吧。
    大约十分钟之后,那个保安来了。他还穿着那身难看的保安制服,和这个酒吧的气氛很不谐调。
    他静静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酒吧里人很少,时间太早了。除了我和他,旁边只有一个人,他背朝着我们,孤独地喝酒。
    “你喝什么酒?”我问。
    “我不喝酒。”
    我从他的神态中看得出来,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那就给你要一杯冰水吧?”
    “行。要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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