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富贵城的可汗宫殿里，黠嘎斯阿热的使者裸着上身，跪在当中，而回鹘的内外姓，及外围蕃落则站在两廊，被迎回来的可汗坐在金床上，两边却站满了唐军的大将。

毕竟，回鹘可汗地位的得而复失，是依靠唐军的火铳和长槊的。

接下来的外交，全是高固在和阿热的使者问答，回鹘可汗旁听而已。

《富贵城和约》中，唐家皇帝、宰堂的代理人高固，和黠嘎斯阿热，共同起誓保证，遵从以下条款：

黠嘎斯退出所有侵占自回鹘的土地，双方沿曲漫山和金山（阿尔泰山）划分界限，竖起界碑，十年内不得互相侵犯，由唐居中仲裁；

回鹘和唐，同样以河曲三城为界限，竖起界碑，回鹘可汗在国书里称自己为“儿”，称唐皇帝为“父”，此后邺城“台堂”（即位于邺台城内的宰堂）文牒，回鹘必须得遵守；

此外，葛逻禄和回鹘、黠嘎斯，同样沿金山划定界限，葛逻禄居金山西南部，不得越过界限，于唐家安西北庭处放牧耕作；

黠嘎斯、葛逻禄和唐家签订商约，以北庭都护府为中转点，唐家向两国卖出丝绸、茶叶、瓷器三大宗，而对方则向唐家卖入马、羊、橐驼、毛皮，并固定卖入定额的金、锡和雨铁（即陨铁）；

黠嘎斯的阿热，唐家愿复贞观时的待遇，册封其为坚昆大都督、右屯卫大将军，黠嘎斯对唐家称臣，象征性纳贡。

对于其上的条件，阿热的使者表示全部都接受。

“富贵城的条约文章，须刻在两柱铜表上，一柱矗立于丰河边，一柱归我唐保管；记住，铜表若折毁，黠嘎斯必灭无噍类！”最后高固在可汗宝座便上前一步，对阿热的使者如此警告说。

这话让阿热的使者惶恐不已，连说不敢对铜表有丝毫毁坏，乃至觊觎的行径，阿热愿规定，在铜表方圆五里内圈起界沟和栅栏，普通牧人敢入内，定斩无赦。

其实不光是黠嘎斯，在场的回鹘、奚等大人，也无不对高固的话语噤若寒蝉。

因可敦城战役里，唐军恐怖的火器和骑兵发扬出来的战斗力，让他们产生发自内心的恐惧。

回鹘的奉诚可汗也是胆战心惊。

不过对回鹘的处分，并未结束。

当阿热使者告辞后，高固要再单独与回鹘签订一份《回鹘商约》。

军人不远千里，来到漠南处，要签署份商约，乍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接下来却合情合理：定州还有太原府的商人们，因承包了这次出军的转输，所以得到了报偿。

富贵城和可敦城，全都划出地区来，供唐家商人建起会馆和货栈，目的和对黠嘎斯一样——通商，我们要回鹘的东西，我们也会卖给回鹘我们的东西。

另外，回鹘可汗此后和唐家继为一体，既是儿，也是婿。

唐家愿意降嫁云安公主于可汗，但云安公主是信奉佛教的，故而可汗需在可敦城及富贵城，各营建所辉煌的佛寺，可汗还需和公主一起皈依佛门，立佛教为国教，并将释尊的光芒和悲悯，传播给全回鹘。3

而回鹘的摩尼教，则要被排毁出去。

另外回鹘原本的体制也需要变革，高固带来了高岳的方案，那就是废除回鹘的左右杀制度，把整个回鹘的土地、牧场，划分为数百个“设”，“设”本是回鹘典兵将领的称谓，但现在却是个独立的政经区域，其后可汗、可敦（即云安公主）居住在富贵城和可敦城间，拥有部分最富裕的“设”，在其中征收赋税和牛羊生活，但回鹘的内九族和外九部，也都配给不同数量的设，互相间不得掠夺，内九族和外九部的宗主首领，统一称为“特勤”，即突厥语里的王子意思，每个特勤的经济来源，就是所领设的赋税和徭役。更外围，也即是从贺兰山直到瀚海（贝加尔湖）的广阔地带，高岳授意给回鹘更外围的亲缘蕃落，如阿跌、骨力干、都播、契苾等，同样赐予“设”，首领叫做“梅禄”。

这个方案说出来后，可汗面如死灰，他隐约明白方案制定者的毒辣手腕了：

唐家以公主和亲，牢牢把回鹘绑定在中原政权的战车上；

公主带来佛教，在唐家强大军事实力的震慑下，回鹘就必须放弃摩尼教，而粟特胡商集团，大多是信奉摩尼教的，先前他们在长安，就惨遭过一次打击，随即马上又要在本境遭受一次重创；

而一旦粟特胡商或被驱逐，或被收买，中国汉地的商人便会大举进入回鹘境内，垄断该地的贸易，并和嫁过来的唐家公主结成天然同盟；

而回鹘则再也捏不成个统一的军政实体，这个方案把昔日强大的游牧帝国分割为十八个特勤、近十个梅禄以下的几百个设，而这群特勤和梅禄

可汗想都不敢继续想下去，大冷天的，心肺燥热到手足流汗，泪水不争气地在肚子里打转，没想到鹤蚌相争，最后是唐家这个渔翁得利，回鹘国还能不能好了？唐家到底要压榨我们到何种程度才满意？金狼头的战旗以后便要永远折断坠地了吗？3

其实可汗的猜想，在宫殿当场就得到了印证。

商约签订后，几位晋地、定州的商人，当即就送给阿跌部梅禄骨咄禄一张印制精美的楮币。

骨咄禄看这楮币，上面用汉文、突厥文和粟特文三种字体，印刷着楮币的面额。

“这”

“这是小小的赠礼，只要持有这楮币，每次我们商队来时，梅禄您都能按照其上的面额，免费换取等价的汉地货物。”

“我们要汉地什么货物？”

商人们脸上最初诧异下，接着便职业性地假笑起来，回答说汉地的好货物可多了，和你们通往河中、波斯能换来的货物同样多，你们回鹘人将来肯定会喜欢的不得了。

骨咄禄沉默了，然后他放眼望去，可汗宫殿四周，都有商人拿着成叠的楮币，在馈赠各位回鹘头人们

而这楮币，只有在汉地的质库钱庄，才能兑现为现钱，它们似乎就是汉地商行的庞大触手，伸得极长，也极恐怖。

三十年后，也就是高岳去世后不久，回鹘已完全按照他的设想，变成了他所想要的模样，成为皇唐畅快吸血的一处殖民地，可汗、特勤、梅禄全被中原用楮币和各色奢侈货品控制着，成为酗酒、碌碌无为、迷信的废物，每个设内的部民不是沦为这些人的奴隶，就是被迫内迁到汉地，去汉地的牧场、作坊和耕田上出卖劳动力，昔日内亚的武德高地，沦丧为了费拉洼地。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