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女孩卧在床上，安静地阖眼酣睡，手边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卡其色布偶熊，将女孩小小的身体包裹住，似乎能借此给她带来安全感。

视线掠过电子床头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于昕彤。

“很好听。”

江客低低地自言自语。

牧羽从侧静静地注视她，昨晚审讯室里的对谈还犹在耳畔。

江客与灰鹰会是哪种关系？父女吗？还是其他什么血缘关系？之前南邶与他交流过江客的一些往事，知道她清楚自己的身世。既是这样，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任由自己飘零在外，不回到家人身边？

无论如何，后来的那些苦难都不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能承受得起的，福利院的孤儿大多都是屈从于命运无奈，而她则是主动选择。

他从小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纤薄的脊背总像背负着某种沉重的枷锁，每走一步，都会在途中留下一个深坑。

“走吧~”

良久，江客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苍白的容色冷峻颓然。

牧羽没动，抬臂拦住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江客压低帽檐，推开他，声音晦涩：“……没必要。”

“……三小姐？”

恰这时，一道和善的中年女声倏然从背后传入江客的耳膜。

江客身形一怔，没回头。

女人左右打量，像是不确定，再问了一遍：“是三小姐吗？”

江客握了握垂在腿侧的手，这才慢慢回过身，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您好，阿姨，我是江客。”

女人应该是于昕彤的妈妈，江客大致判断。因为之前听南邶说，于昕彤只有一个单亲妈妈相依为命，与亲戚之间并无来往。

对方和蔼地笑着，与牧羽点头示意打过招呼，迎上前：“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呢？”

江客摇头：“她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吧？”

于妈妈霎时泛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许多：“她哪里是休息，她根本就……睡不着。”

江客呼吸一沉，眉心抽搐得涩疼。她一向不会安慰人，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也只有简单的一句：“会好起来的，您放心吧。”

于妈妈吁叹，舒了舒酸痛的眼眶，平淡地笑笑：“三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进去陪小彤说几句话，医生说，受害者对于施救者往往有很强的依赖性。就当帮阿姨个忙，劝诫下她吧。”

江客听罢，没再犹豫：“好。”

牧羽本考虑着受害者短时间内对于男性的排斥，打算在病房外等待江客，但拗不动于妈妈的邀请，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于昕彤很敏感，听到开门的动静，当即便撑开眼，身体本能地缩作一团。

江客蹙眉，感觉脑后的缝合处隐隐地发痛。

她今天戴的棒球帽，低头的瞬间，于昕彤楞了一秒，待江客再抬头，于昕彤原本萎靡的神色顿时亮了起来：“姐姐~”

“嗯。”江客应声，行至她床边坐下，“我来看看你。”

牧羽坐到会客沙发处，将刚刚在外买来的水果篮子放在茶几上。

于昕彤冲他咧了下嘴，并不排斥。

她坐起身，小手拉过江客纤细的长指：“姐姐，你没事吧？我看你昨天好像很不舒服。”

江客心头一暖，摘掉头上的棒球帽，顺了下额角散乱的发丝：“我没事，你怎么样？”

于昕彤咬咬双唇，脑袋沉滞地耷拉下。

江客察觉掌心微颤的温度，意识到这话问的并不合适，唇瓣翕动欲要道歉。

然而下一瞬，却见于昕彤突然抬起头，转身从枕头下拿出一本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犯罪漫画，珍惜似的捧在胸前，立给她看。

江客嘴角一抽，失笑道：“怎么？你也是我的小粉丝？”

于昕彤强撑着兴奋感，快速点头道：“……我很喜欢里面的主角。”

“喜欢的话，我可以再送你一套。”

“真的？”

于昕彤眼神明亮。

“真的。”

“对了~”于昕彤摸摸鼻尖，语气一转，“姐姐，我看到网上好多人都喜欢这本漫画里的反派，我不太理解，恶人不是应该接受惩罚的吗？他们为什么喜欢？”

说这话时，女孩漆黑的眼瞳闪过一抹阴狠的戾气。江客知道，她这是因此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对社会的黑暗一时陷入难以判别的混沌。

她抬起手，揉揉于昕彤头顶的墨发，嗓音浅淡却掷地有力：“你记住，不要管别人怎么想，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无论打着什么样的名义。”

于昕彤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听得出奇的认真。

于妈妈瞧见于昕彤神色转缓许多，不由欣慰：“三小姐，谢谢你，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和南家那位小公子。”

江客不是很自在地弯了弯唇：“您不必和我客气，其实都是南珵的功劳。”

于昕彤抱紧一侧的布偶熊，轻声问：“那位哥哥能来看我吗？”

江客：“你想见他？”

于昕彤抿唇，像是斟酌了一下，摇头道：“他大概很忙吧，姐姐帮我传达一下谢意，等我身体好了，再去南家拜访。”

“好。”

几人聊了好一会儿，江客虽然性情淡泊，却也耐着性子听于昕彤母女叨叨自己的事，一旁的牧羽偶尔插几句，气氛还算平和。

末了，于昕彤见江客起身要离开，又拉住她的手，咧着笑意说：“姐姐，明年我就要高考了，我想报考公安大学，以后进入公安警察的队伍里。”

牧羽一笑：“好啊，公安机关欢迎你。”

江客看着于昕彤，面上没什么波动：“好，那就预祝你高考顺利。”

于昕彤羞赧，小手扣在一起：“那到时候，我希望姐姐能来参加我的开学典礼。”

江客颔首，浅浅勾唇：“一定。”

于妈妈送他们出去。

走在VIP病房外的走廊，江客挂上墨镜，压低帽檐，垂下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身侧某处病房的门牌，一度陷入沉思。

为什么那部手机这几天一直没动静？当初那人将她引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观察她还是制造陷害她的证据？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缘由？

牧羽阔步走在她前面，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出了海仁医院，江客没上牧羽的车，交代了几句，便自行打车去往南氏总部。

路上，一帧帧高耸挺立的建筑物在江客眼前飞快穿梭，两侧的绿植不时飘来阵阵花草味的幽香，沁入人的鼻息。

司机眼睛很尖，虽然江客戴着墨镜，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姑娘，你是江氏集团的那位三小姐吧？”

江客半眯着眼，手肘抵着车窗边，声音十分疲懒：“师傅，您不觉得‘三小姐’这几个字太像民国时期的称呼了吗？”

司机见她趣聊，讪讪一笑：“这不是大家都这么叫吗？”

江客扬眉：“看来您平时没少关注八卦新闻。”

“总要学着和年轻人一样与时俱进嘛。”

司机是个热情的主，江客的心境最近也起了许多变化，两人时不时地搭两句话，聊得还挺轻松。

接近一个十字路口，正逢切换绿灯，司机保持着平稳的车速，径直往前开去。

就在这时，人行道上突然闯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司机反应极快，立马踩下刹车。

“兹——”地一声摩擦拉过地面，车身堪堪停在了斑马线中央。

江客随着刹车的惯性身体猛地往前一倾，脑袋差点磕在驾驶座的后背上。

她咬咬牙，摘下墨镜，正要出声，就见司机已经降下车窗，探出头，对着窗外骂骂咧咧：“什么毛病，走路不知道看红绿灯吗？瞎吗？”

♂丝♂路♂文♂学♂网*♂www.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