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撞倒顾幼之后并没有立刻停下来，而是在紧接着因为没有刹车而一阵疾冲，狂奔冲向人行道的路灯柱子上。http://m.juyuanshu.com/1630174/

嘭一声，柱子和车辆的车头在一瞬间双双损毁。

金属与金属之间猛烈的撞击在清冷的寒冬夜晚，带着绵远而悠长的回音，在宽阔的街道蔓延开来。

顾幼被撞倒在一边，身体里的血液马上从身后溅洒出来。

低温下，血液慢慢被气温搅得浓稠，印在地上的血迹，都失去了温热的气息。

季沉被顾幼推到了一边去，他还来得及站稳，就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顾幼，顾幼！”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腥甜浓重的血腥味儿瞬间充斥着他整个鼻腔和整个神经。

季沉抱着怀里的人，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

而后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应该抱着他。

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季沉半跪在顾幼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幼幼，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马上就来了。”

“别睡，别睡，幼幼，马上就来了。”

他一遍一遍地说着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意识逐渐迷糊的顾幼听。

看着顾幼白皙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下来失去血色，

季沉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慌乱。

这是他活了将近三十年以来最没有办法稳定的一个瞬间。

他试图跟地上的顾幼沟通，可那人瘦小的身体却开始无意识轻微抽搐起来，嘴角流出的唾液沾着的全是鲜血。

“顾幼，顾幼！”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能让顾幼的意识稍微回来一些，季沉知道他已经很严重了，却在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未有过觉得自己这么无能的时刻。

他想，如果自己早点抓住他，就好了。

手里流失的温度是顾幼生命体征流失的象征。

那一点点从指间带着的，细碎的，关于与他过去完整的过往，季沉努力的想去想起一点什么，可这一刻脑子里仅存的关于两人的回忆，此刻却变成了空白。

直到这一刻，季沉才发现，两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沟通与交流。

有的都是自己与他匆匆一瞥，冷淡回应的一个音节。

而眼前这个倒在血泊中的人，不知道在自己从他身边走过之后，一个人都在做些什么。

季沉很慌，却也在一刻无比淡定。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都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耳边很寂静，也很嘈杂。

顾幼身上一直在流血，季沉却不知道他身上哪里破损了。

他想伸手给他止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将他裹好，却又怕他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休克死亡。

血液在顾幼身后开出一朵艳丽的花，季沉的脑子是乱的，人也是呆的。

他只看见顾幼那双漂亮的眼睛上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颤动着颤动着，似乎马上就会飞走了。

凌晨的街道上只有过往的车辆驶过，纷纷避开了车祸现场。

肇事车辆还冒着尾气，在昏暗的灯光下，细小的灰尘并不明显地扬起，季沉跪在顾幼身边静静等着救护车到来。

没想到他先听见的却是从遥远那端响起的警笛声。

季沉心里的一根弦猛然断裂。

他想，自己应该先回去把车子开过来，说不定能比救护车来得更快。

可是方才自己为什么没想到？

季沉在想完这件事之后，才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听得人心脏感到压迫，头晕目眩。

季沉伸手探了探顾幼的鼻息，很微弱，却不是没有的。

他想，还好还好。

顾幼一定会挺过来的。

直到上了救护车，去了医院，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灯一直持续亮了三个小时。

中间不知道签了多少同意书。

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问季沉，顾幼以往有没有病史，有没有过敏原时，在护士的急声催促下，季沉坐在手术室外，一问三不知。

他才知道，自己和顾幼结婚的三年来，自己对他并不了解，也并不好。

爱人，抑或者是伴侣，这对于他和顾幼来说，确实只是一个代号。

可是那人却记得自己所有喜欢的，不喜欢的，那些细枝末节，那些顾幼这三年来在自己面前的谨小慎微，还有他用自己的命换了自己的命，种种行为无一不在讽刺着自己有多荒唐。

他从口袋里拿出烟来，刚要抽出来，才想起医院不能抽烟，又放了回去。

窗外的天还是暗的，却隐隐有开始泛白的趋势。

走廊的白炽灯打在洁白的墙壁上晃花了人的眼睛。

季沉的手上身上全是顾幼的血，他这时候才发现。

顾家人是在手术灯暗的前五秒才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来的。

不多，只一个顾随安。

“季沉，”他赶忙上前，站在了季沉面前，神情不安，“我接到电话就赶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对不起，我喝多了，来晚了。”

季沉抬眸看他，顾随安身上的酒气熏人，看样子似乎酒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嗯。”

他应了一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顾随安站在他边上，之后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和季沉一起静静的等待着顾幼的消息。

直到三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灯暗了，季沉才倏然从墙上直起身子。

医生穿着手术服，明明是冬天，他却满头大汗。

他戴着口罩看向季沉和顾随安，“谁是顾幼的家属？”

季沉道，“我是他丈夫。”

顾随安瞧了季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医生再度开口。

医生的面容沉重，即使戴着口罩，都能让人察觉出手术似乎不太顺利。

“病人内脏破损出血，脊柱断裂，大出血供血不足，脑死亡抢救无效。”

“抱歉，”医生微微低头，即使看惯了生死，此刻心情还是沉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季沉抬眸，第一次问了一个极度愚蠢的问题，“尽力了，是什么意思？这里是首都最好的医院，连一个车祸伤者都救不活吗？”

“季沉！”顾随安抱住了即将冲上去质问医生的季沉，“季沉，别冲动，别冲动，医生已经尽力了，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别这样。”

季沉站在手术室门口，默默拉下了顾随安的手。

方才的躁动似乎只存在在那一瞬间。

季沉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站在手术室门口，等着顾幼出来。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季沉突然开口道，“顾家其他人呢？”

“……”顾随安眼里的悲恸呼之欲出，他垂眸道，“也许，还在来的路上。”

——

顾幼的葬礼很低调，在季家操办而不在顾家。

季昌黎把顾幼的牌位送进了季家祠堂里，他说以后直接就和季沉的放在一起。

季沉同意，他也没有理由不同意。

只是从未见季昌黎如此对一个人上心，那个人还是一个并不姓季的顾幼。

葬礼那天，顾家来了一个顾随安，顾随安身边还带着一个少年。

一个眼睛哭得通红的少年，看起来脑子不太好。

他一直拉着顾随安说要找幼哥哥，没有一刻是安分的。

“旭旭，”季沉听见顾随安这么叫他，然后哑着嗓子，满脸疲倦地轻声哄他道，“你幼哥哥现在在睡觉，我们别吵他好不好？”

顾幼的尸体早在医院就火化了，现在摆在灵堂前的水晶棺材里的东西，不过是一抔骨灰罢了。

季沉站在顾幼的灵堂前，看着那一张摆在花朵正中间的那张黑白照片。

上面的顾幼还十分稚嫩，看起来还没有成年的样子，笑容青涩，看起来就很乖。

这张照片，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季沉那时才发现，顾幼的生活里，并没有他自己，这么多年来，就连一张照片也是不曾有过的。

顾永旭一直在哭闹，季沉便让顾随安先带着他回去。

他临走前依依不舍，说还想再看顾幼一眼。

这时，顾随安细长的温柔眼眸里，溢满的悲伤染红了眼眶。

季沉差点在那一瞬间看岔了眼。

他还以为，顾幼活着回来了。

“你先回去吧，”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说，“这里我会看着的。”

“等这段时间结束以后，我再去看你。”季沉说，“你自己注意身体，悲伤过度不好。”

顾随安点了点头，带着顾永旭走之前，轻轻道了句，“你也是。”

等四周只剩下季沉一个人。

他还是站在顾幼的照片前，整整待了一个小时。

直等到腿脚发麻，他才倏然回神，转身离开了这里。

回到和顾幼一起住了三年的房子，季沉打开屋子，往日里顾幼都会系着那条粉色的卡通围裙，笨拙地拿着铲子站在厨房门口探出脑袋看向自己，明知故问地说一声，“你回来了。”

那时，他还觉得顾幼愚蠢，可现在，他一打开门，里面却空空荡荡的，连走路都有回音。

他脱下外套，把衣服挂在门口。

季沉换上拖鞋，拿过厨房里那条幼稚的围裙系在腰上，开口说一句往日从不会说的话，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