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域名 https://wap.sunsilu.com xs小说 silu丝路
它成了一个真正的鸣盘,整天在我的床头时断时续地响着。而我,也不再讨厌这声音了。夜阑人静时,听着墙上的挂盘那细微而又幽远的低鸣,我产生了很多想象——
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金铃子,在宁静的月夜忘情地唱歌,萧瑟秋风割不断它清亮的歌声。我甚至可以想象它那对透明的响翅,是怎样在清泠泠的月光中颤抖……
是一只我叫不出名儿的小鸟,躲在那些大树的阴影里不停地啼叫。它大概是在深情地呼唤着它的情侣,然而没有谁应答它。它的呼唤有些急切,也有些凄然……
是一股清澈透明的泉水,正从岩缝里不断地冒出来,在幽静的树林里缓缓流淌,和如水的月色融合在一起……
挂盘为什么会响?我想道理大概并不复杂——有什么东西振动使它产生了共鸣,就像传说中的铜香炉、铁剑会自鸣一样。科学发展到今天,因此而疑神疑鬼的事情毕竟很难在我们这辈人中出现了。我并不想探索这响声的确切原委,一些有趣的自然现象,有时候用严密的科学道理一解释,就会变得索然无味,倒不如暂且留下谜底,让人们展开想象的翅膀,从中得到无限的乐趣……真应该感谢那位湖南诗友,他的建议使我的挂盘变成了会唱歌的宝贝!
挂盘的鸣响像优美的催眠曲,把我送进了梦乡……
几天后的早晨,我从梦中醒来,发现挂盘寂然无声了——是早起上班的妻子,悄悄地将它往右挪了一寸!我连忙将挂盘移回老地方,然后屏息期待着,那奇妙的响声却再也不肯出现了。
挂盘里,依然有斑斑点点的淡黄色的月光,依然有黑黢黢的优美的树影,然而它从此再也没有鸣响过,无论把它挂到哪里都一样。我无法知道其中的奥秘,只是深深地感到遗憾。我怪妻子,妻子笑了:“如果这盘子老是叫下去,你一定会厌烦的。这样好,你可以留下一段美妙的记忆了。”
她说得也有道理。挂盘虽然不再作声,但它曾经是一个真正的鸣盘,在寂静中凝视它的时候,那细微而又幽远的奇妙音响,还会在我的耳畔响起来……
相思鸟
那天下午,一只小鸟从窗外飞进了屋子。这是一只美丽的鸟,有绿色的羽毛,红色的小嘴,橘黄色的胸脯。妻子关上窗户,小鸟便成了我们家的俘虏。它惊慌地在玻璃窗上扑飞了很久,嘴里发出凄厉的鸣叫,终于精疲力竭,在窗台上静静地站定下来。妻子找出很久没有用过的鸟笼,和我一起把小鸟捉进了笼子。被关进笼子后,它又扑飞了一阵,直到没有力气为止。笼子里的小鸟,更显得秀气绚丽,就像精致的艺术品。小凡回来,当然兴奋得很,围着笼子高兴了半天。他问我这是什么鸟,我说不出来。这鸟使他想起了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金黄色的芙蓉,他为这芙蓉鸟起名为“阳光”——妻子在一次喂食后忘记了关笼门,“阳光”便飞到了自由的阳光里,再也没有回来。小凡认为这只飞来的鸟很像当年飞走的“阳光”,于是也叫它“阳光”,但是很显然,这鸟并不是芙蓉。在笼子里,“阳光”瞪大了乌黑的眼睛,呆呆地盯着我们看,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沉默的样子,似乎有些忧伤。我们三个人商量,是不是要放了它,商量的结果,是先养几天看看。如果它不喜欢待在笼子里,再放也不迟。
傍晚,我去花鸟市场买鸟食,在一个鸟店里看到了和家里的“阳光”一模一样的鸟。店主告诉我,这是相思鸟。他说:“这鸟,养一只不行,它会伤心而死,必须养两只。”他估计我家里的那只是雌鸟,便鼓动我再买一只雄鸟回去。于是我在买鸟食的同时,花十八元钱买了一只雄鸟。回到家里,小凡雀跃欢呼,为家里突然有了一对相思鸟而兴奋不已。雄鸟被放进鸟笼,又使笼里的“阳光”躁动了一阵。小凡问我:“怎么看不出它高兴?难道它不愿意多了个伙伴?”问这话时,“阳光”已经扑腾得筋疲力尽了,只见它呆呆地站在笼子里,既不理会新来的伙伴,也不碰一碰我放进去的鸟食,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天黑以后,鸟笼里不见一点儿动静。小凡不放心笼子里的鸟,把鸟笼拿到灯光下面看。只见买来的那只鸟正在吃食,嘴角上还沾着刚刚喝过的水,而“阳光”却有点儿畏头缩脑,眼睛也半开半闭,目光朦胧而暗淡。妻子说:“不好,它不能在笼子里再待下去了,赶紧放了它!”于是,妻子赶紧从鸟笼里放出“阳光”,然而“阳光”已经毫无活力,它站在桌子上,只几秒钟,身子一歪,就倒了下来。小凡把它捧在手上,它突然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凝视了小凡片刻,然后两脚一伸,闭上眼睛,死了。
吃晚饭时,我们全家都不说一句话,“阳光”的死,使我们很难过。被剥夺了自由的小生命,竟然用如此强烈的行为进行反抗——自由,比它的生命更宝贵。闷了好久,妻子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应该把它关进笼子,如果当时开窗放它走,它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小凡说:“那么,我们把买来的那只鸟也放了吧。”我说:“好,我们来弥补错误。”只是天已黑透,此刻放鸟出去,它也无处投宿。只能到早上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鸟笼放走那只相思鸟。在窗台上,相思鸟面对着初升的太阳,站在笼子的门槛上,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拍了拍翅膀,飞离了我们家。它那娇小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树荫中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但愿它能在自由的天空中快快乐乐地活着。
绣眼和芙蓉
曾经养过两只鸟,一只绣眼,一只芙蓉。
绣眼体型很小,通体翠绿的羽毛,嫩黄的胸脯,红色的小嘴。它那黑色的眼睛被一圈白色包围着,像戴着一副秀气的眼镜,“绣眼”之名便由此而得。它的动作极其灵敏,虽在小小的笼子里,上下飞跃时快如闪电。它的鸣叫声并不大,但却奇特,就像从树林中远远传来的群鸟的齐鸣,回旋起伏,变化万端,妙不可言。绣眼是中国江南的鸣鸟,据说无法人工哺育,一般都是从野地捕来笼养的。它们无奈地进入了人类的鸟笼,是真正的囚徒。它的动听的鸣叫,也许是对自由的呼唤吧。
那只芙蓉是橘黄色的,毛色很鲜艳,头顶隆起一簇红色的绒毛,黑眼睛,黄嘴,黄爪,模样很清秀。据说它的故乡是德国,但是被养在中国人的竹笼中,它们已经习惯。芙蓉的鸣叫婉转多变,如银铃在风中颤动,也如美声女高音,清亮百啭。晴朗的早晨,它的鸣唱就像一丝丝一缕缕的阳光在空气中飘动。芙蓉比绣眼温顺得多,有时笼子被放在家里,忘记了关笼门,它就会跳出来,在屋里溜达一圈,最后竟又回到了笼子里。自由,对于它来说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了。
两只鸟笼并排挂在阳台上。绣眼和芙蓉相互能看见,却无法站在一起。它们用不同的鸣叫打着招呼。两种声音,韵律不同,调门也不一样,很难融合成一体,只能各唱各的曲调。它们似乎达成了默契,一只鸣唱时,另一只便静静地站在那里倾听。据说世上的鸣鸟都有极强的模仿能力,这两只鸟天天听着和自己的歌声不一样的鸣唱,结果会怎样呢?开始几个月,没有什么异样,绣眼和芙蓉每天都唱着自己的歌,有时它们也合唱,只是无法协调成两重奏。半年之后,绣眼开始褪毛,它的鸣唱也戛然而止。那些日子,阳台上只剩下芙蓉的独唱在飘旋起伏。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芙蓉的叫声似乎有了变化,它一改从前那种清亮高亢的音调,声音变得轻幽飘忽起来。那旋律,分明有点像绣眼的鸣啼。莫非,是芙蓉在模仿绣眼的歌声,以此来引导它重新开口?然而褪毛的绣眼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沉默。于是芙蓉锲而不舍地独自鸣唱着,而且叫得声音越来越像绣眼。绣眼不仅停止了鸣叫,也停止了那闪电般的上下飞跃,只是瞪大了眼睛默默聆听芙蓉的歌唱,仿佛在回忆,在思考。它是在回想自己的歌声,还是在回忆那遥远的自由日子?
想不到,先获得自由的竟是芙蓉。一天,妻子在为芙蓉加食后忘记了关笼门,发现时已在一个多小时以后,笼子已经空了。妻子下楼找遍了楼下的花坛,不见芙蓉的踪影。在鸟笼里长大的它,连飞翔的能力都没有,它大概是无法在野外生存的。
没有了芙蓉,绣眼显得更孤单了,它依然在笼中一声不吭。面对着挂在对面的那只空笼子,它常常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横杆上,似乎在思念消失了踪影的老朋友。
一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妻子兴冲冲地对我说:“快,你快到阳台上去看看!”还没有走近阳台,已经听见外面传来热闹的鸟叫声。那是绣眼的鸣唱,但比原先的叫声响亮得多,也丰富得多。我感到惊奇,绣眼重新开口,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走近阳台一看,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鸟笼内外,有两只绣眼。鸟笼里的绣眼在飞舞鸣叫;鸟笼外,也有一只绣眼,围着鸟笼飞舞,不时停落在鸟笼上。那只自由的野绣眼,翠绿色的羽毛要鲜亮得多,相比之下,笼里的绣眼显得很暗淡,不过,此刻它一改前些日子的颓丧,变得异常活泼。两只绣眼,面对面地上下飞蹿,鸣叫声激动而急切,仿佛在哀哀地互相倾诉,在快乐地互相询问。妻子告诉我,那只野绣眼上午就飞来了,在鸟笼外已盘桓了大半日,一直不肯飞走。而笼里的绣眼,在那只野绣眼飞来不久就开始重新鸣叫。笼里笼外的两只绣眼,边唱边舞,亲密无间地分食着食缸里的小米,兴奋了大半天。
那两只绣眼此刻的情状,使我生动地体会到“欢呼雀跃”是怎样一种景象。妻子建议把笼门打开,她说那只野绣眼说不定会自动进笼,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它养在芙蓉待过的空笼子里。有一对绣眼,可以热闹一些了。可我不忍心打断两只绣眼如此美妙的交流,我不知道,在我伸出手去开鸟笼门时,会出现怎样的局面。是野绣眼进笼,还是笼里的绣眼飞走?我想了一下,无论出现哪种结局,都值得一试。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但还没有碰到鸟笼,就惊飞了笼外的那只野绣眼。我打开笼门,再退回到屋里。笼里的那只绣眼对着打开的笼门凝视了片刻,一蹦两跳,就飞出了鸟笼。它在阳台的铁栏杆上,站了几秒,然后拍拍翅膀,飞向楼下的花坛,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远处的绿荫中,隐隐约约地传来欢快的鸟鸣。
蜘蛛
小小蜘蛛,在人的心目中是一种复杂的生灵。它们的活动,总是在黑暗中,在浑浊中,在尘土飞扬的不洁之地。它们不动声色地吐丝结网,编织着貌似温柔的杀机。对其他昆虫来说,蜘蛛是阴谋家,是猎杀者,是死神的影子。
儿时我曾仔细观察过蜘蛛捕杀猎物的过程。我看到一只美丽的红蜻蜓被树枝间的蛛网缠身,在空中徒然地挥舞着晶莹的翅膀,却难以挣脱。而那张罗网的主人,是一只比蜻蜓小许多倍的灰色蜘蛛,它蛰伏在不远处,很冷静地观赏着蜻蜓在它的网中挣扎。我看不见蜘蛛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它洋洋得意,被自己的巨大捕获所陶醉。它大概也有点儿紧张和不安,始终和蜻蜓保持着距离,紧盯着蜻蜓的每一下挣扎,唯恐那网被挣破,蜻蜓可以身披着轻盈的蛛网重新飞上天空——而这也正是我所期望的。然而那只美丽的红蜻蜓终于筋疲力竭,无奈地躺在蛛网上停止了挣扎,最后成为蜘蛛的美餐。蜘蛛爬到蜻蜓的身上饕餮的样子,让人憎恶。
然而蜘蛛在生活中竟有美名,中国人的习俗,把蜘蛛称为“喜蛛”,说是在屋里看到蜘蛛,便可能喜事临门。生活在城市里,家里越来越讲究清洁,连隐蔽的角落也不能容忍蛛网的存在。然而蜘蛛却还是常常不期而来。在我的书房里,有时会有蜘蛛爬到我的书桌上来,甚至还攀上电脑的显示屏。这些蜘蛛,和我童年印象中的蜘蛛,形象截然不同。它们有时在墙上或者桌上爬动,有时凭借着一根看不见的细丝从空中飘落,在我的面前晃晃悠悠,仿佛在招呼我。我伸出手去,一只小蜘蛛停在我的手掌中,竟然毫不惊慌,使我能仔细谛视它。它是浅灰色的,颜色淡到近乎透明。我想,如果有一个放大镜,也许能看清它体内的构造。它的肢体是如此精致,头上似有嘴鼻耳目,身上似有晶莹的茸毛,八只细细的脚此起彼落,不慌不忙地移动,仿佛舞蹈家优美的步履。看着这样的小生命,你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我让那蜘蛛移动到我的食指尖上,将它靠近我的眼睛。它仍然不动,仿佛在和我对视。如果它有视觉,不知会对我这样一个巨人惊奇的目光有何感想?它终于发现我的食指不是它的栖息之地,那些细足在我的指尖轻轻一点,身体便腾空而起,被那根看不见的细丝拽回空中,在我的注视下飘然而去……
我在书房里一次次看到蜘蛛之后,日子如常,生活依旧,它们好像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喜事。只是,我的手指敲击电脑时,似乎比平时更轻盈一些,我看着我的灵活的手指,联想起蜘蛛那些优美如舞步的细足……
愿变成一棵树
这里是一个静悄悄的石头组成的世界。花岗岩的墓穴,大理石的墓碑。看不到绿色的树木,只有一些野草和野花从墓石的缝隙中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昭示着生命的色彩。墓主的照片镶嵌在碑石上,照片上的脸用各种各样的神态和表情凝视着前来看他们的生者……墓地非常拥挤,墓穴一座紧挨着一座,密密麻麻,如果想穿过两排墓穴中那条狭窄的甬道,必须侧过身子。墓碑和墓穴的形状千篇一律,如不看墓碑上的照片和字,几乎完全一样。在这样的甬道中走着,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和我的两个姐姐,陪着我们的母亲,在公墓中慢慢地走。我们在为去世不久的父亲选一块墓地。
先去看一个壁葬的墓园。长而曲折的房廊蜿蜒在园林之中,飞檐翘角,画栋雕梁,很有中国情调。骨灰盒排列在房廊的墙壁上,上下有很多层,感觉是无数素不相识的人拥挤在一起,上下左右,都被陌生的面孔包围着,被陌生的目光凝视着,非常压抑。我想父亲不会喜欢这样的长眠之地。然后才来看这个土葬的墓地。“入土为安”——土葬,是很多死者生前的期望。逝去的生命化而为土,似乎也是自然的规律。
然而,父亲会喜欢这样的墓地吗?我暗暗问自己。父亲曾经和我谈论过死,谈论过他自己的身后事。那时他还健康,用很轻松的口吻谈论着这个对老人来说颇为忌讳的话题。他说:“死后怎么样,我从来不想。如果灵魂能升天,那在地上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晚年,父亲和母亲住在一间幽暗局促的小房子里,我一直为无法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而痛苦羞惭不已。父亲也曾开玩笑地安慰我:“会好的,将来,天堂里的天地大得很呢!”那天在殡仪馆最后和父亲告别后,我久久地望着那默默地指向蓝天、冒着淡淡轻烟的大烟囱。父亲的灵魂,就将飘出这烟囱,飞向辽阔的天宇,飞向一个我们都不了解的遥远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应该是狭窄拥挤的……回想父亲生前关于人间和天堂的谈论,我无法忍住涌出眼眶的泪水……
雨果把死亡说成是“最伟大的自由,最伟大的平等”。从人人必死,死后都不再有知觉这一点上,雨果讲得非常有道理。假如死后都有坟墓,要做到平等便又不可能了。在这个公墓中,墓地分为三等,有特等,有一等,有二等。特等墓地最大,墓碑也最讲究;一等次之;二等最小最寒酸。对墓地中的这种等级,我从心底里反感,生者世界中的弊病,一定要带进另外一个世界中去吗?能不能在墓地中也能体会一下雨果所说的“最伟大的平等和自由”呢?
我想父亲大概也不会喜欢眼前这样的墓地。眼前的所谓墓地,其实就是埋葬骨灰盒的一块小小的场地。千篇一律,不管你生前多么有个性,到这里就和旁人无异了。墓地上,用花岗岩垒起一个尺把见方的盒龛,这就是放骨灰盒的棺椁。每个墓穴占据的地方很小,但成百上千个墓穴联结在一起,规模就非常可观了。新开辟的墓场正以惊人的速度蚕食着周围的土地,从远方运来当墓穴墓碑的花岗岩堆成了小山。每天都有人离开生的世界,每天都有人来为死者挑选墓地。生生死死,这是一个永无穷尽的过程。这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一代代下去,墓地的边界将扩展到什么地方呢?
人类的亲情,似乎主要维系在两代人之间。看墓地里的墓碑,大多是儿女为父母所立。我看了上百块墓碑,没有一块是死者的孙儿辈所立。再看那些来公墓的吊唁者,也多是儿女为父母而来的。古人以“寸”来解释代与代之间的关系,父子间为“一寸”,祖孙间为“二寸”。这一寸和二寸之间,距离极远,合二为一,几乎不可能。如果还有“三寸”“四寸”,距离就更为遥远。若干年后,谁能保证这些墓地不是荒草丛生、人迹罕至,重新成为野地,被一片凄凉笼罩呢?
我们还是为父亲选择了一块墓地。墓址暂时还是一片农田,长满了蒿草。但在公墓的蓝图上,这里的土地都已经出售给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购墓者。几个月后,这里也将墓碑林立。在这一片碑林之中,将竖立起一块写有父亲名字的大理石碑,上面将刻下我献给父亲的诗句,刻下中国最出色的书法家为父亲写的字。我想尽量使父亲的墓地有别于他人。然而除了母亲,除了我们兄弟姐妹,还有谁会来关注父亲的名字,关注从他的儿女们的心里涌出的哀思呢?
在这片墓地里,我还不知道和父亲为邻的是谁。生前,他生活在拥挤的环境中,在这里,他的居所也不会宽敞。父亲,真对不起了!
从公墓里出来,我的心里感到一种压抑,一些不安。在我们这个世界中,生者的栖身之地已经非常拥挤,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都被死者的墓地包围,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想,我们为死者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生者的需要。造墓,也是如此。死者的生命如果真的能在世界上延续,这生命的延续形式不应该是冷冰冰的墓穴。那么,这形式应该是什么?
去年春天,我曾陪着父亲和母亲去杭州。在西湖边散步时,不知怎的说起了那些从前在西湖边,现在已不知去向的古人墓。父亲说:“其实,这样的好地方,是应该留着给活人看的,不能让坟墓蚕食了湖光山色。”父亲的话,曾使我的心微微地震动……
回到家里,坐到我那把舒适的旧藤椅上,抚摸着光滑的藤条扶手,眼前出现的,是墓地中那条长长的窄窄的冷冷清清的甬道……光滑的藤条突然毛糙起来,这是捆扎在藤条上的一段尼龙绳。我的心猛地一跳:父亲!是你么?
父亲生前来我家时,总爱坐这把旧藤椅。坐在这把藤椅上,他对我讲了很多年轻时代的往事。一次,他发现椅子把手和椅子腿上的藤条都散开了,就找来一些结实的尼龙绳,将之精心地捆扎了一番。在这之前,人坐到藤椅上总是吱呀作响,经父亲修理之后,藤椅就再也不出声了。这些尼龙绳,现在还在这把藤椅上缠着,这怎能不使我想起父亲?父亲,你是要我坐在你修过的藤椅上,默默地思考你曾经坐在这里思考过的问题吗?父亲,以后我到你的墓地上去的时间恐怕不会很多,但你为我修理过的这把藤椅,我要一直坐下去,一直坐到它散架,我也不会把你亲手缠上去的那些尼龙绳丢弃……
坐在父亲修理过的藤椅上,我感到父亲就站在我的身边,用他特有的淡然慈祥的目光凝视着我。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很多和父亲交流过的往事……对亲人的怀念,有时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但是实在的寄托,心中的思念就会如同泉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此刻,一把旧藤椅就牵动了我的无限思念。这样的感觉,在冷冰冰的墓地里绝不会产生。思念的情感,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形态和色彩,这是属于心灵的财富,用物质永远无法衡量。在精神的世界中,人类才是平等和自由的。
前些日子,和一位朋友闲谈时,谈起了墓地。朋友的母亲也是前不久去世的,他和我都在思考相同的问题。朋友说:“其实,在死者埋葬的地方种一棵树多好!不要墓碑,也不要墓穴,可以在树上挂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死者的姓名,也可以什么都不挂。死者化为泥土,哺养他身上的这棵树;生者悼念死者的实际行动,就是培育这棵树,使它存活,使它枝叶茂盛,让树成为生命的另一种形态在世界上延续。这样,很多荒山也会逐渐被绿荫覆盖,岂不一举两得?”
朋友的话,在我的心里引起了共鸣,这是一个很好的想
新域名 https://wap.sunsilu.com xs小说 silu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