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过后，周颖桓内心似是被拨开了一条缝。

他与方亦是打小认识，一起长大的。他也是看着方亦跟他哥如何一路走到如今。

他虽表面上没头没脑的，其实心里是一直留意着方亦。小时候的她隔三岔五就被她爸爸打，她脾气倔，再疼也不哭，可是越不哭她爸就揍得越狠。终于把她硬生生逼得喊了救命才住手。

他家跟她隔了几户人，也能听见她的哭喊。每当那些时候，他便蹲在自己家门前，等她出来，然后陪着她。

后来她长大了，她爸也渐渐不再那样对待她。但她又得面对新的问题：学校霸凌。

听说了她被学姐带着校外的人堵，他担心的不行。因此后来总是找各种理由接送她上下学。

然后她读高职了，认识了蓝安迪那个女汉子，生活倒是平顺了不少。却还是遇上一个无赖。他从蓝安迪那里听说了之后，便偷偷去她学校堵那个人，警告了他一番。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为她做各种的事，并且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在替他哥照顾这个女孩。

直到蓝安迪质问他喜欢的人是谁。

入冬以后，Y城的天气一直很好，偶尔急降几度，也是可以适应的范围。

除了被自己对方亦的感情搞得惊慌失措以外，周颖桓的生活并没有什么起伏。

前段时间刘亚兰的案件毫无悬念的结案，唯独她丈夫的漠然让刑警大队的众人讨论了一阵。众人开始都不禁怀疑到她丈夫身上，可偏各项证据都证明刘亚兰的的确确是抑郁症发作导致了这场惨剧。最后大家也只能以一句：“孩子是无辜的。”作为结语。

但即使在最应讲求证据的地方，人也还是难以完全压抑主观判断，包括周颖桓。

根据刘亚兰的主诊医生口供，刘亚兰在面对自己的心理问题还是很积极配合的，所以是发生了什么导致后来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还有一个问题：那颗药丸出现的非常突兀，刘亚兰的处方药里没有这药，她的尸检报告也没有出现任何与那药丸相似的成分。

周颖桓陷入了迷雾。

接近年底，大多数的人都是忙碌的。

第二天就是元旦，往常方亦是会跟蓝安迪过的，今年她想重色轻友，这一点她毫不掩饰，惹得蓝安迪数落了她一番。

周嘉珩提前跟她打了招呼，让她申请半天假，但事情实在有点多，方亦只能提前两个小时离开。

周嘉珩在离市区两个小时车程的温泉酒店预订了两个房间，因为方亦不确定自己几点可以离开公司，让他不用来接。

方亦赶到酒店时夜幕已经降下，小镇的天空比市区清澈，抬头便可见点点繁星。

方亦在酒店大堂给周嘉珩发信息，他没有回。她下班前跟他通过话，他说自己应该会比她早到。但他不在，信息也不回，电话也是关机的状态。

方亦有些不安，她只好打给周颖桓。

周颖桓回复得很快，他说他也联系不上周嘉珩。

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周嘉珩无声地消失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她是真的害怕。

因为从未拥有的失去纵然伤人，但伤害毕竟有限。而拥有过的失去，却是可以让人万劫不复的。

她机械般重复着发信息和打电话的动作。

【你在哪？】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在酒店等你，如果你有事忙，就忙完再过来，我会乖乖的。】

【我害怕，你快回我。】

后来，她只感到眼睛酸涩，脑袋发胀，而空虚的胃部也开始抽痛，但她不敢走开，她是真的害怕周嘉珩找不到她。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十二点了，她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是方亦吗？”

“我是，请问哪位？”

“我是嘉珩的女朋友。”

对方的声音很轻，但方亦能认出来，对方就是在KTV替她解围的那个女孩，也是那天在悦榕碰到的那个女孩。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

“我们之前有些误会，抱歉将你牵扯进来，但我们已经和好了，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相信你会遇到幸福的。”

女孩说的很诚恳，方亦不由得嗤笑。女孩也没有啰嗦，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便挂了电话，然后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是她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的照片。那个男人上半身□□，整张脸埋进女孩的颈窝，而女孩虽然面带羞涩，却不忘面对镜头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呵！

方亦的心脏在那一刻如同被割裂的痛，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以缓解这种不适。

虽然看不到正面，但她认得男人脖子后面的那颗小小的红痣。

嗒。

一滴，两滴，她的手背湿了。但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到后来，她竟不知道自己一直憋着气，就为了把眼泪憋回去。

“五！”

“四！”

“三！二！一！新年快乐！”

大堂的屏幕上满满的欢天喜地。

嘭！

酒店外面响起了连绵的烟花爆破声，她看不见，听不见，她是一个傻子。

“方亦？”

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她已经没有流眼泪，但红肿的双眼还是骗不了人。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裴子初跟身后的朋友打了声招呼，向方亦快步走来。

直到她跟前，才发现她狼狈的形容。一下子有点手忙脚乱。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抬起手，想抱她，似乎想到什么，又放下。

“新年快乐啊，裴子初。”方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啊？新年快乐。”

裴子初没有追问，正想说陪她回房间，她却淡淡地说自己要回家。他劝说了一阵无果，只得提出要送她回去。方亦不愿，他便抢了她的旅行包，硬拉着她走。

当她被裴子初虚搂着送上车时，没发现比她更狼狈的周嘉珩在车里远远地看着他们。

他的爸爸，还是他的爸爸，他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为这个人做任何事情，可他见不得妈妈伤心，于是他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但他还是失算了，这次别人算计的对象根本不是周伯谦，而是他。

他的手机没了，后背一抽一抽的痛，胳膊和腿都有伤，但他一刻不敢耽误，强撑着来到了跟方亦约定的地点。

可是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恍若回到过去，他到方亦大学寻她时所见。

他还是晚了一步。一而再地错过，似乎成了他和方亦之间的主旋律。

“先生，到了。”

“跟着前面的车。”

不，他不会再错过了，方亦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任谁来也夺不走！

车子在方亦自己家的巷口停下来，周嘉珩在不远处下了车，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谢谢你送我回来。”方亦本想礼貌地加上一句：“找个时间我请你吃饭吧。”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既然知道裴子初的心思，这句话就不合适了。

“请我吃饭吧。”裴子初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勾着唇，笑得很坏，却吸人。

“......”方亦默了默，她不知道如何回应，裴子初确实是帮了她的忙，但她不希望造成对方误会。

“回去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睡醒给我电话，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说完，裴子初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不等她反应过来便退开，期间瞥了一眼后视镜。

笃！笃！

有人敲打车窗。

方亦回头一看，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混乱了。大脑还没转过来，手上已经动作了，咔嚓一声，车门上了锁。

裴子初下了车，方亦见裴子初站到门边，才开了锁。

“过来。”本来将她捧在手心都怕化了人，此刻一身的阴冷。

“你吓着她了。”裴子初将方亦往身后拉了拉。

“方亦，过来。”周嘉珩无视裴子初的做戏，墨黑的眸子完全锁在方亦脸上，半刻也不离开。

方亦暗暗呼了口气，对裴子初再次道了谢，并应允了明天联系他，才跟着周嘉珩离开。

昏黄不明的路灯，映着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方亦抬眼看见自己的影子与他的重合，情绪涌了上来，稍稍往侧后方挪开。

前方的人骤然转身，将方亦紧紧箍在怀里，任由她推打也不松开。

“你得给我机会好好解释。”周嘉珩将女孩死死按在胸口，有焦急，有戾气。

“我爸出事了，我过去的急，没有联系你是我不对。我处理好事情就立刻往酒店赶了。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别不理我，方亦......方亦......”他不断地亲吻方亦的发顶，一遍一遍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只想将她的情绪都吻平。

“那个女孩给我发了个照片。”方亦双手始终撑着他的胸膛。

“什么照片？”

方亦从口袋掏出手机，将屏幕凑到周嘉珩的面前。

周嘉珩皱着眉，但神色淡定。方亦看着他的反应，无名火起，只是依旧不吭声，等着他先开口。

“这个不是我。”他本来理直气壮，但也深知自己口说无凭，眼看女孩的神色渐冷，他也开始有些无措。

“方亦，这个真不是我，我现在不能跟你说太多，我是为了你好，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求你，求你，不能就这样放手。下一次，不，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不会再让你担心。方亦，跟我说话，嗯？”

解释苍白无力。

荒谬的是，方亦已经相信他了。一开始的慌乱已经不再，方亦在裴子初的车里已经想了一遍，她觉得周嘉珩没有撒谎，那张照片要么是伪造，要么那个男人不是他。只是觉得委屈极了，她凭什么要这么理性地替这个男人找理由，她凭什么理解，凭什么原谅。

方亦越想越不甘，仿佛是一张拉满的弓，就在那一刻，彻底折断。

“你总有理由，你的理由又是那么无懈可击，我似乎不应该生气的啊。但是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不是因为你总会为了那些事情丢下我一个。我生气的是你一开始就认定了我不能理解你的一切。正如当初你家里出事，你本可以直接告诉我，将选择权交给我，而不是将之剥夺。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会纠缠你的，甚至不会刨根问底，只要你一句话......”方亦一口气说到这，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喉咙开始发硬，她觉得自己好无理取闹，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也许，这番话说完，到底她是无理取闹还是理直气壮，都将会有一个答复。

“只要你一句话......你来你走，我都随你......我都觉得自己好贱哦，但即使我把姿态放得那么低，你也还是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将我摘除。我为什么啊？”方亦眼眶酸胀，最后几个字几乎低到尘埃，不知道是问谁。

“对不起......”

“其实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我不怀疑你喜欢我，我们只是，不合适吧。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正如我们刚一起的时候我说的，就当作是给彼此一个交代了，而且也超过一个月了，也算圆满了吧。”

“什么意思？”周嘉珩眸色阴沉，手掌止不住用力，握得方亦生疼。

方亦有点怕，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周嘉珩，在她面前，他有过温柔也有过冷漠，却不曾有过如此森冷的气息。她不认识这样的周嘉珩。

周嘉珩觉得自己压抑了许久的瘾，又蠢蠢欲动，他开始呼吸急促，冷汗爬上他的背心。

“你，是不要我了吗？”他有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不可以不要我......方亦，我不允许......”周嘉珩将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让自己清醒。身上的伤已经不痛了，但他此刻却无比难受。

他低下头，一手掐着方亦的后颈，将她按向自己，他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将她占为己有。

方亦被迫仰头，却死死咬紧牙关，不愿承受他狂暴的亲吻。周嘉珩便毫不怜惜地啃咬她，揉捏她。方亦不堪疼痛，被他撬开唇齿，霸道的长舌攻城略地，侵占她整个口腔，掠夺她所有的空气。

“唔......”她最后实在承受不住，发了疯地咬他、踢他。

周嘉珩终于放开她，慢慢俯下身，一声不响。

方亦这才发现不对，他的肩膀有一片干涸了的血迹。

“周嘉珩，你......你受伤了？我现在带你去医院......你别吓我......”方亦试图将他扶起来，她既惊慌又懊恼，刚刚顾着使性子，居然没有看到他受了伤。

周嘉珩由着她搀扶自己，然后借势将自己一半的重量压到方亦身上。

那血看着吓人，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但他乐得看方亦为自己心痛，他再不是那个骄傲自恃的周嘉珩了，只要能留住方亦，他可以不择手段，何况只是小小的示弱。

“你都看见了，我为了不失约，我为了不让你失望，我真的......很怕你对我失望......方亦，我爱你......别不要我......”

周嘉珩软弱地躬着身，温柔又固执地亲吻着方亦的脸颊、鼻尖和唇角。方亦承受不了他的重量，又顾及他的伤，只微微地挣扎。他换了个姿势，却没有放开她，因为他发现，亲吻方亦冲淡了他的瘾，成为了新的瘾，他放不开怀里的人，甚至想要更多。

“先不说这些，你得去医院。”方亦在他制造的蚌壳里露出脑袋，困难地说出一句。

“你原谅我了？”

无赖。方亦忍不住腹诽。

最终还是让周嘉珩得了意。他确实不是一个好人，他藏身于黑暗，而方亦是光。曾经，他躲避光。往后，他追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