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阙一走，京城中的风云骤时变了。

京中两大将军不在，掌管宫中安危的，就成了御林军左统领。这位左统领明面上仍是皇帝的人，私底下早已进了瑞王的阵营。

楚帝身体不好，已经许久没上早朝了，朝中各位大臣也心思浮动。

楚珏和沈糖一天天算着日子，这段时间已经趁机向张银屏那边递过信，暗中将张银屏带来的人慢慢安插进城中。

沈家也早已戒备，这段时间将府里的人排查一边，加强了府里的护卫。

众人做好一切准备，只等着楚瑞动手。

谢阙行军半个月后，楚瑞确认谢阙即使发现，也赶不上后，酉时七刻，街边摊贩都已收尽，城中宵禁已开时，御林军左统领带着几千人将宫中围拢，私自将宫门关闭，一时间火光照亮了大半个皇宫。

楚珏与沈糖早就派人时刻观察着皇宫的事情，此时一见宫门无故关闭，立刻就明白——楚瑞动手了。

城中张银屏那边的人也反应迅速，很快便已经召集聚拢，楚珏派人去将一些安排在城外的张家军也召集起来，同时联系皇后宫中的势力，将手中兵马慢慢混进宫中。

在宫门口开战，对楚珏不利，他早先就已经做好打算，潜入宫中将楚瑞击杀。

很快，皇后手中的势力便为楚珏暗中打开一道侧门，将楚珏与其兵马迎进宫中。

另一边，楚瑞犹恐再生事端，控制好皇宫后，便带着数百御林军围住太极宫，但凡有任何反抗的宫人，一律格杀，不多时，太极宫门口便淌了一地血水。

楚瑞被左统领与御林军护着，一步步走进太极宫，见到门口的尸山，眼中闪过几丝嫌恶，之后便快步离开，走进宫中。

太极宫内，楚帝正躺在床上休憩，听着宫内的动静睁开了眼睛，便见数十御林军闯入其中，立刻将宫中的宫人包括这段时间照顾他的皇后也被抓了起来。

总管公公尖着嗓子喊道：“大胆！你们竟敢惊扰皇上！”

话未竟，楚瑞已从门外步入，他身边的左统领怒喝道：“你才大胆！还不快参见新皇！”

楚帝身子病得厉害，他颤巍巍地伸手撩开帘帐，见着外头的楚瑞和宫中的情形，再加上刚刚耳边那句话，哪里还不明白？顿时怒气横生，猛然咳嗽起来，一阵连着一阵，却还一手指着楚瑞，一边强压着咳嗽，一边骂道：“楚瑞！咳咳咳……你竟，咳咳，行这等谋逆之……咳咳咳咳咳，你这个逆子！”

这一段话楚帝说得断断续续，甚至好几次已经咳得像是要背过气去一样。

楚瑞看着此时的楚帝，楚帝已经卧病在床许久，脸上的肉早就被病痛折磨的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伸出来的手也不似原先那么健康有力，反倒是瘦削了许多，几乎可见骨头的形状。

曾经肩部宽厚，站起来仿佛顶天立地的楚帝，似乎在短短一个月将快速衰老下去，已经变成了如今一副行将就木，随时都会病死过去的风烛老人。

楚瑞不经有些唏嘘，之后便扬唇一笑，道：“父皇，你也不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已经老了，不把皇位交给我又要给谁？”

楚帝一听，本来挺起的腰背似是没了力气，他伸手死死拽着帘帐不让自己倒在床上，咳嗽仍然剧烈，“逆子咳咳……你可是朕，咳咳咳咳，最宠爱的皇子！你竟敢！竟敢！咳咳咳咳……”

楚瑞已然失去了听下去的心情，他照了照手，身边一个侍卫立刻端着一个锦盒上前，楚瑞伸手打开，里面俨然是一封金黄的圣旨，他将圣旨双手捧起，说道：“父皇今夜突然病重暴毙，临走前留下遗旨，令本王继承皇位，不日后登基，切不可耽误国事。来人，送父皇一路走好。”

左统领立刻领命，“是，皇上！”

说着，便从一旁早已端着一碗药的侍从手边接过，几步走到楚帝面前，一把抓起楚帝的脸，强迫楚帝张开嘴，将药灌下去。

楚帝枯瘦的双手疯狂拍打左统领，却无法挣脱开。

一旁的皇后将一切看在眼里，本来默不出声，但看到此时，瞳孔微微放大，拳头缓缓握紧，突然喊道：“楚瑞！那可是最疼爱你的父皇！”

这一喊，楚瑞反倒终于注意到她了，“哦，皇后也在啊。”

随即挑眉一笑，“我自然知道父皇最是疼爱我，所以为了我的皇位，他还是早些赴黄泉的好。难道说，皇后也想去陪父皇？”

说着他招招手，正要叫人送皇后一程，宫外却突然跑进来一个御林军。

那御林军一进宫门便连忙跪倒在楚瑞面前，“皇上，不好了！萧王带领数千士兵杀进来了！！”

“楚珏！”楚瑞顿时咬牙切齿，“又是楚珏！有圣旨在手，他楚珏闯进来就是谋逆！左统领，立刻带兵过去，将叛军绞杀！”

左统领立刻放下手中已空的药碗，正要躬身领命，宫外便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不必了。楚瑞，谋逆的是你，本王不过是来平定谋逆罢了。”

话音未落，一群身着银盔的士兵手持兵器进入殿中，将楚瑞等人围了两层，一层手持刀刃，一层则手持箭羽。楚珏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他同样身着银盔，步履不急不缓，眼中寒光闪烁，嘴角却带着几分笑意。

楚瑞身边的人立刻将楚瑞团团围住护在中心，一个个拔刀相向。

左统领：“放肆，这可是先皇下任继位皇位的新皇，圣旨在此，岂容你胡言乱语！”

“圣旨？不过是你伪造的罢了。”楚珏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睛仿若两道锋芒，直直看向楚瑞，“还不快将叛军拿下！”

御林军里大多都是些考不上科举，借着祖上荫蔽来这里混日子的少爷兵，平时仗都没打过一次，哪里是张家军这些天天跟南疆打战的士兵，不过一会儿便溃不成兵，左统领与楚瑞更是被直接活抓。

楚珏一开战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此时看也不看，抬脚走入殿内。殿内，皇后与总管公公正站在床边，早在开战时他们两个就已经被放了，为了不被殃及，两人便跑到离战火较远的内殿里。

空穆此时正在给楚帝诊脉，他翻了翻带着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粒药丸喂给楚帝，转身对着楚珏摇了摇头。

空穆：“这颗药丸只能吊着皇上最后一口气一个时辰，剩下的，余毒积郁已久，已无力回天。”

总管公公闻言，立刻泣不成声，皇后面色倒是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叹了口气别过头。

倒是躺在床上的楚帝最为平静，可能是刚经历过被最爱的儿子亲手喂了毒药，现在缓过来了，反而觉得能有这么一个时辰交代后事已是极好。

只是救他的是自己最不受宠，甚至厌恶的儿子，让他面色颇为复杂。

他抬手挥了挥，断断续续地说道：“福全，皇后，都退下吧，我有话要对萧王说。”

等两人出去后，楚珏与楚帝一站一躺，沉默良久，最后，楚帝才幽幽问了楚珏一句话。

“你恨我吗？”

恨他这些年不闻不问，恨他从他出生就讨厌他，恨他时时偏心楚瑞，为了楚瑞打压他吗？

楚珏倒是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好笑，或许一开始恨过，但现在他已经释然了，他有了沈糖和沈家，这对他来说就已经够了。

楚珏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我只为母亲感到不值。”

如果不是选择了楚帝，身为谢家的嫡小姐，名冠京城的才情双姝，嫁给哪个人不被宠爱一世？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正妻沦为贵妃，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不仅转脸娶了别人做皇后，还找了个跟她八成像的替身养在身边，时时刻刻在她面前晃。

难产生下遗腹子后，孕期百般疼爱的孩子还要被受到这种对待长大。

楚珏虽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他身边的人都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多么的好，又是多么的爱他，他不恨楚帝，今生加上前世三十几年的成长，他早就不对楚帝抱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一点情感，他只是为他的母亲感到不值。

楚帝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他怔愣了一下，恍惚间似乎从楚珏的身上看到了谢婉姝的身影。

楚珏其实长得并不像谢婉姝，他跟楚帝反而是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反倒是楚瑞更像，这也是楚帝偏爱楚瑞的原因。

只是此时，楚珏长身玉立地站在床前，身后的烛光将他照耀得晦暗莫测，只有那双眼睛，黑到极致，却有着一点寒光闪烁。那一刻，楚帝猛然发现，楚珏也有像谢婉姝的地方，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点，全然就是谢婉姝的模样，只是他从不正眼看他，也就一直忽略了。

楚帝忽然了悟，眼角忍不住沁出泪来，他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双蒙上了阴翳的眼睛似乎像是在追逐什么，他说道：“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你一点都不像我，你跟婉姝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的性子跟她简直一模一样！”

这句话楚珏早已从皇后嘴里听过，他眼睛闪了闪，沉默着看着楚帝说话，忽而打断提醒道：“已过一刻了。”

楚帝这才停了下来，那双眼睛里的神采逐渐晦暗，像是被各种乌云笼罩，只除了眼角不经意留下的眼泪述说着刚刚他的不平静。

他又恢复到原本身为帝王时的表情，问楚珏道：“最后一个问题，刚刚你手下说的‘余毒积郁’，是瑞王下的？”

楚珏更正：“是舒贵妃与楚瑞一起下的，从五年前开始。”

楚帝听后讶异一瞬，表情瞬间冷凝下来，随即道：“你下去吧，将福全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