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里燃起来篝火，鱼香弥漫。

洛黎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举着烤鱼又呆在那明月井旁边。

尽管他们四个人每个人都来邀请了他一遍，还是被他拒绝了，洛黎像是一个不合群的怪物，将自己与他们划清界限。

道士倒是一口鱼肉都不吃，只喝了点酒，抱着他们在唱歌。那歌声确实是难以形容，已经是难听到了一种境界。

很吵，但是很热闹。

他举起来已经放凉的烤鱼咬了一口，味如嚼蜡，远远没有在灵山脚下吃的那次好吃。

明月井里这会连明月都没有了，只有倒影的黑压压的天空。

洛黎边吃边在想，苏沐清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做什么。毕竟她有师妹，有长清门还有新的小徒弟乔画桑，说不定因为自己这个麻烦走了而开心不已。

要命，老是想起来不该想的人。

他猛咬了两口起身想去讨道士的酒，道士却已微醺一把护住，叫嚣着：

“喊师父，不喊一口不给。”

“我师父只有一个。”洛黎也是执拗的很。

“好嘛，好嘛，不喊那坐过来行吗？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道士欠了欠屁股，挪出来一块空地。

“对啊，大师兄你过来吧。”初一跟十九也一直在说，使劲儿地拍那块空地。

“就……就是。”还有不甘落后的小结巴。

洛黎得了酒，也就爽快地坐在给他留的空位上，听道士疯疯癫癫地唱完歌给他们讲故事。

有一个道观曾经香火鼎盛，里面有个嫉恶如仇的掌门和一群弟子，他们勤勤恳恳保佑一方太平。

有一个弟子叫阿鱼，问名字为什么奇奇怪怪，那就是喜欢吃鱼，从小到大吃了不知道多少鱼。

他天资聪颖又努力，没费什么功夫就深得掌门喜欢，甚至准备让他当掌门继承这个道观。

直到一天，阿鱼无鱼可吃，瞄上了道观里的锦鲤，虽说锦鲤不好吃，但好歹是鱼，就随手捉了一只最胖的。

红彤彤的锦鲤脸都吓绿了，急得连忙化灵，好巧不巧就变成了绿衣绿裙的阿锦，明明应该化成红色的。

阿鱼提起剑来就要除灵，结果眼前的人活活被吓哭了。

“我化不化灵你都要杀我，那我还这么努力做什么？”阿锦哭得是稀里哗啦。

阿鱼突然觉得有道理，就放下了手里的剑，这一放就算结下了不解之缘。

道士与灵相爱，这怎么都是天方夜谭。

掌门知道这事情之后，把他关了起来，不声不响地把满池的锦鲤都给放了，一只不留。

阿鱼找不见阿锦，急得团团转，还好他机智发现了一个以前遗留下来的地道，竟然直通郊外。

于是，他通过地道出去找到了在河边的阿锦，两个人又继续相亲相爱。

这可气坏了掌门，看着自己徒弟越陷越深，他后悔没有把那池锦鲤全给杀掉。结果，本就年纪一大把的他越想越气一病不起，直至吐血而亡。

在众师兄弟的指责和滋生的愧疚心驱使之下，他与阿锦断了联系。

这可气坏了阿锦，她就开始在这个地界上兴风作浪，危害一方。

可是这阿鱼成了掌门后不但戒掉了爱吃的鱼肉，还对阿锦的事情充耳不闻，任凭她再霍霍这个地方，也没啥行动。

道观里的师兄弟们还是有看不下去的，挑了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把阿锦骗到河边给杀了，用的理由很简单，说是阿鱼找她。

本来他们是想瞒着阿鱼的，有一个于心不忍的小道士还是偷偷塞给了他一片鳞片，阿鱼不相信阿锦会死，拿着这鳞片天天坐在河边。

这么能闹腾的灵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道观别说香火了连都人都没有了，隔壁街上的寺庙拔地而起，这条街的人都换了几轮，只有他决定守着这个道观，也守着她。

“那不是哪里都去不了了？”十九插嘴道。

“哪能有这么傻的人啊，真守一个破道观里，哈哈哈。”初一觉得师父又在编故事，反正他经常编。

“就……就是。”小结巴接上话。

剩下最后一只鱼，三个人献殷勤一般地往道士手里塞。

“为师不吃鱼。”他摆手拒绝，手腕上有什么亮闪闪的一块映着火光熠熠发光。

洛黎觉得听他讲完这鱼顿时更吃不下去了，无意之间，他瞟到了道士手腕上的异样。

怎么看都像是一片鱼鳞。

“可不就是，故事嘛，哪里有真的。”道士跟着他们一起笑，笑得比他们还开心。

洛黎却不这么认为，他趁几个人睡着之后爬了起来。

路过他们的时候，他还特意留意了一眼，初一他们睡的横七竖八的，道士张着嘴打着呼噜睡的正香。

他在破道观里转了转，居然找到了地道。

趁着外面的火还没有熄完，他拿着之前只剩下一半的木鱼叉燃着了火，借着亮走了进去。

这地道不长，他品味着刚刚听的故事却觉得是走完了一个人的心路旅程。

尽头被一块石头遮挡，当他挪开之后，发现是在他捕鱼的河边。

果然这故事是真实的。

黑云稍微散开了一点，月亮探出了半张脸，河边上似乎站了个人。

洛黎走近他，发现是个衣冠楚楚长相俊秀的的道士，仔细一看，跟里面那个睡觉打呼的脸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阿鱼？”洛黎试探着喊了一声。

“阿黎，被你发现了？”他冲他笑笑，眉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尴尬，自话自说，“也是，毕竟你这么聪明。”

这跟之前邋邋遢遢的样子大相径庭，要不是看脸，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你还在等她吗？”洛黎站在他旁边，盯着他手上戴着的那片鱼鳞。

“是的。”道士爱惜地摸了摸手腕上戴的鱼鳞，“她那么想见我，肯定还在等我。”

洛黎想起来了阿锦，那个绿衣绿裙撑着白伞天天蹲在草丛里的女孩子，也是故事的主角锦鲤。

两个灵，就因为一个死在了落雨之日只能阴天出现，一个不知不觉死在了艳阳之日只能晴天现身，隔空相对，永无相见之日。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多年？”洛黎看着这河面，有些替他难过。

“没有感觉，你看我还收了徒弟，建立了修缘派，我觉得活着跟死去没有什么区别。”阿鱼坐了下来，身体轻飘飘的是灵体状态。

他活着的时候心跟着阿锦一起死了，他死了的时候心反而因等待而活着。

洛黎突然有些羡慕他俩，毕竟两个人都是在等着对方，就想帮一下他们。

“阿鱼，你有什么话要我帮你传达嘛？”他问道，“我在河边上看见过阿锦。”

“真的吗？”阿鱼特别高兴，想板着他的肩膀却想起来自己是灵体，“你能不能帮我带个话。”

洛黎侧头过去，他正有此意。

“让她不要等了，去他该去的地方。”

月亮彻底被黑云掩盖了，闷闷沉沉的天空，竟闪了一声惊雷。

这句话是洛黎始料未及的，那声雷声过后，阿鱼也消失了。

他想了一下，准备往河对岸走。

果不其然，那个绿色的身影还在那里蹲着，洛黎站住了。

“小道长，你又来了啊？”阿锦连忙打招呼。

“有个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冲对岸喊道。

“什么？是阿鱼吗？”她惊喜地站起来，伞差点儿歪到一旁。

“他说……”洛黎迟疑了一下，撒了个谎，“他说他很想你。”

愿岁月不负所有等待，情深终能得到反响。

阿锦激动的蹲地上哭了起来，伞终究还是掉落到了一旁。

“有什么话，你们还是当面说吧。”洛黎盘腿坐下，以雷声作为暗号，凝神入定。

他灵力确实提升了很多，风悲号怒吼，雨蓄势待下，在这种恶劣情况下，硬是入了境。

阿锦本来在哭，突然感觉头上有一把雨伞遮了过来，抬头一看，是阿鱼捡起来了自己的伞。

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阿鱼，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阿锦跳起来抱住道士的脖子，转了一圈。

“怎么会不来，你在这里。”阿鱼也更努力的回抱她，“我就说你没看见我肯定不会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阿锦故意装作嫌弃的样子。

“我也一直在等你。”阿鱼捧着她的脸动情地说。

有的人，既是新雨也是晚晴。

洛黎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之间的阻碍是他所打通的，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拍打，却只有羡慕的份。

两个人这时拉着手同时看向洛黎。

“小道长，谢谢你！”阿锦向他道谢。

“阿黎，帮我照顾好他们三个，修缘派的明天靠你了！”阿鱼向他竖了下大拇指。

“嗯。”洛黎应了声。

阿锦与阿鱼就这么渐渐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声雷响，将洛黎拉回现实之中，他留恋地望了下两人消失的地方，准备再从地道回去。

让他们就永远活在这里吧，起码两个人终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