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擦亮，院子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大狗通体乌黑，身上有少量黄褐色的斑纹，其中最明显的是额头上那两块，离远了看好像两只恶魔的眼睛，倒是那两只真眼隐藏在黑色的皮毛里不容易分辨。

大狗呲着白森森的尖牙，狂吠着扑过来，眼看就到跟前了，赵旭一转身叫了句“四眼儿”，那狗立刻刹住脚步愣了两秒，刚才还恶狠狠地扑咬，旋即竟然摇尾吐舌对着赵旭卖起萌来。

赵旭也不怕它，热情地迎过去抚摸它的头说：“两年不见，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好狗”！

汪汪，四眼跟赵旭热乎了片刻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闯进家里的陌生人身上，对着雁秋连叫两声，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凶了。

雁秋被吓飞了魂，此时正靠着墙一动不动，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但是目光呆滞没有焦点。

赵旭连忙过去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不停地往她身上揽空气，一边揽嘴里还一边念：“雁秋回来，雁秋回来，雁秋回来……”念了几句后雁秋果然眨了下眼，哇一声趴在赵旭肩头哭起来。

“没事，没事，狗不咬自家人”。赵旭拍着雁秋的背安慰她。

“它又不认识我”。雁秋哭着说。

“我给你们介绍下不就认识了，来”，赵旭把头往后一缩从雁秋的臂弯里退了出来，搂着她的腰跟四眼儿说：“四眼儿，这是雁秋，自己人，见她如见我，以后不许咬了啊”。

“它听得懂吗”？雁秋还是有些怕，哆嗦着问。

“听得懂，不信你叫它一句”。

“四眼儿”。雁秋试探着叫了声狗的名字。

汪汪，四眼儿蹲在地上应了两声，还不停地摇尾巴。

“来，给美女作个揖道个歉”。赵旭命令四眼儿。

四眼儿立刻坐地上抱起双爪对雁秋作揖，憨态可掬。

“嘿嘿，它真的听懂了”。雁秋破涕为笑。

赵旭搂着她的手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放松了。

其实狗哪听得懂这么复杂的人话，它只是从雁秋和主人的亲密动作中判断出了她的身份——自家人。

“走，先到厨房找点吃的”。赵旭带头往前院走，四眼儿屁颠儿屁颠儿地围在他脚下跟着。

雁秋走在最后问：“赵旭，你刚才神神叨叨的往我身上揽什么东西”？

“叫魂儿，你刚才魂吓丢了，小时候我被吓着奶奶就是这么把我的魂叫回来的，特灵，你看你现在不是好了吗”。赵旭边走边说。

雁秋不屑：“嘁，你一理科生也这么迷信”。

“这哪是迷信啊，这是科学，人被吓呆的时候肾上腺素激增，血液流速加快，浑身肌肉紧绷，全部精力都用来判断眼前发生的事是不是威胁了，是该逃呢还是该战斗？这时只要有人在旁边告诉他（她）没事，很安全。他（她）接收到安全信号后就能更快地放松下来，尤其出自他（她）相信和依赖的人之口时效果最好。被吓的人潜意识里希望眼前的事物对自己是安全的，叫魂儿其实就是心理暗示，当我叫你回来的时候你就会不自觉地相信自己的魂真的回来了，真的没事了，所以很快就恢复正常了。这是披着迷信外衣的科学”。赵旭讲得头头是道，听得雁秋连连点头。

一揭锅，赵旭惊喜地发现蒸屉上竟然是他馋了好几年的“槐花饭”，直接就用手捏起一撮儿塞进嘴里。

“这是什么东西啊”？雁秋也捏了一点吃。

“槐花饭，把槐树花和面粉拌在一起蒸熟就行了，就这个季节有。炒点葱花，再用油泼辣子和醋调成汁往上一浇，好吃得不得了，醋水醋水”。赵旭边吃边找辣椒罐和醋瓶，眨眼就把汁调好了。他给雁秋盛了一碗槐花饭，又把调好的汁淋上拌匀了递到她嘴边喂她吃：“没葱花，将就着吃吧”。

“这是碗还是盆啊”？饭没吃进嘴里，雁秋先被盛饭的碗给惊到了。

“这叫老碗，我们陕西人平时吃饭就用这个”。赵旭从小就用这个吃饭，见惯不怪，只顾着给雁秋喂饭。

“为什么用这么大的碗”？雁秋问。

“因为我们陕西人喜欢端着碗到外面跟街坊邻居们边聊边吃，碗小了没聊两句饭就吃完了又得回来盛，不如用大碗一次盛够，聊得尽兴也吃得饱”。

“有意思”。雁秋笑了。

“好吃吗”？赵旭问。

“嗯，好吃”。雁秋夺过碗筷自己吃起来。

赵旭抄起锅铲给自己也盛了一老碗，蹲在地上狼吞虎咽。

二人吃得正香，忽听有人在厨房门口喊了声“儿子”。赵旭抬头一看，立马站起来叫了声“妈”。

“儿子，你啥时候回来的，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搞突然袭击呀”，两年没回家的儿子突然站到眼前，赵旭的妈妈又惊讶又高兴又不敢相信，跟做梦似的，“怎么饿成这样，几天没吃饭了，都凉了，等会儿我给你热热再吃”。说着就去抢赵旭手里的碗。

“不用，我都吃饱了”。赵旭嚼着满嘴食物说。

“你吃饱了人家姑娘还没吃饱呢”。赵旭妈乐呵呵地打量着雁秋。

“阿姨好”。雁秋微笑着给赵旭妈鞠了一躬。

“好，呵呵呵，这姑娘真有礼貌”，赵旭妈一边盯着雁秋笑一边拍了赵旭一巴掌，差点把赵旭手里的饭碗打掉，“这姑娘是谁呀，给妈介绍介绍”。

“梁雁秋，我同事，临时的，人家还在上学呢”。赵旭稳了稳手中的老碗，“妈你怎么起这么早”？为了不让妈把雁秋看怪了，赵旭急忙岔开话题。

“我听见狗叫，以为你爸回来了，半天没见他进屋，我寻思出来看看他在干啥，一进厨房就看见你们两个，呵呵呵”。赵旭妈又对雁秋笑了。

“我爸还给我叔家看仓库呢”？赵旭问。

“看”。赵旭妈的眼光就没离开过雁秋，“这姑娘长得真俊”！

“呵呵呵，谢谢阿姨”。雁秋捧着碗傻呵呵地接受着赵旭妈对她的夸奖。

“先别吃了闺女，都凉了”，赵旭妈抢过雁秋手里的碗，把没吃完的槐花饭重新倒进蒸屉，“我给你们热热，再炒点葱花”。

“不用麻烦了阿姨，能吃”。雁秋连忙去拉赵旭妈。

“不麻烦，不麻烦，一会儿就好”。赵旭妈坚持要给雁秋热饭。

“妈，我渴了，暖瓶里有水吗”？赵旭放下见底的老碗问。

“有，在里屋，自己去倒”。赵旭妈已经开始给灶台生火了。

“那我们去里屋喝水了”。赵旭拉着雁秋往外走。

“去吧”。赵旭妈笑呵呵地划着火柴，点然一把麦秸塞进灶里。

沙漠里又冷又干，忙活了一晚上两人真有点渴，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喝起来。才喝下去半杯就听赵旭妈在厨房喊：“赵旭，过来给妈帮个忙”。

“来了”。赵旭应了一声把背包递给雁秋说：“都在柜子里，捡好的装”。

“哪个好”？雁秋问。

赵旭说：“包装越精致越好”。

然后端着半杯水走进厨房问：“怎么了妈”？

妈停下手里的风箱，站起来神秘兮兮地问：“这闺女是谁呀”？

赵旭说：“我刚才不告诉你了吗，临时同事”。

“别不好意思承认，是女朋友吧”？赵旭妈打看见雁秋的第一眼起就这么认定了，“我说你怎么回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是不是想给我和你爸个惊喜”？

赵旭又咧嘴又摇头：“你可别乱说，那是我认的干姐”。

妈不信，怒道：“干姐？少给我造谎，老实说，同居了没有”？

咳咳咳，赵旭一口白开水噎在嗓子眼儿差点呛背过气去：“哎呀我的妈呀，您是我原来的亲妈吗？我咋不认识了呢？说话这么没谱呢”？

妈不轻不重朝赵旭脑瓜上拍了一下：“滚，别给我胡打岔。实话给你说，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杂毛，依我原来的想法就不挑了，只要不憨不傻，人丑点无所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本事，带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回来”。说着说着又笑了。

“你咋也拍我头呢”？赵旭狠狠咽了口水。

妈问：“还有谁拍你头？”

“还有谁，我干姐呗”。赵旭倚着厨房门吊儿郎当道。

妈一拍手，喜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连打我儿子的手法都跟我一模一样”！

赵旭实在受不了了：“我的天，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妈指着他的鼻子严肃道：“跟你说，你个年轻小伙子可不能比妈还封建啊，只要不骗人家姑娘感情，用点套路不犯法”。

赵旭又诧异又觉得好笑，问：“你这都从哪儿学的词儿，还套路”？

妈得意道：“我也会上网的，看新闻看网剧，得跟着时代走，不能落伍”。

“行行行，你厉害，我看也没啥忙可帮，你叫我来就是问这个的对吧，问完我走了”。赵旭扭头就走。

“去去去，陪陪人家”。赵旭妈坐回风箱前，哼着小曲儿往灶底添了一把花生壳。

饭还没热好赵旭和雁秋就从屋里出来了，说要带雁秋出去看看乡下的风景。

赵旭妈让他们等会儿，说饭马上热好了，让他们吃完再走。赵旭说先放锅里，等爸下班回来一起吃。

“那不是有摩托车吗，咱们骑车去吧”？雁秋跑到院里的摩托车前对赵旭说。

“这玩意儿太高了，不好骑”。赵旭说。

“那是因为你矮，没关系，我带你”。没等赵旭同意雁秋已经骑上去了。

不料赵旭二话不说脱掉她一只鞋，扔出去老远，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叫你说我矮”。

“我不是故意的”，雁秋骑在车上一只脚着地，另一只没鞋的脚悬在空中，急道：“快把鞋给我”。

“自己去捡”。赵旭坏笑着说。

“阿姨”。雁秋无奈，只好向赵旭妈求助。

赵旭妈对雁秋喜欢得不得了，心里早已把她认定为儿媳妇，护媳心切，立刻吆喝自己儿子：“赵旭，你娘的脚，谁让你欺负我闺女呢”？

赵旭故作关心问：“妈，你脚怎么了”？

“少跟我胡扯，快把我闺女鞋捡回来”。妈厉声喝道。

赵旭说：“妈你只有儿子哪来的闺女”？

妈扯开嗓门说：“雁秋就是我闺女，我亲亲的闺女”。

赵旭说：“得了吧，她刚才还叫你阿姨呢，想要闺女再给我生个妹妹呗，护外人干啥，我才是你亲亲的儿子”。

妈瞅了瞅雁秋。

雁秋为了要鞋真豁得出去，想都没想直接叫了声妈，跟真闺女似的。

妈听后心花怒放，骂儿子骂得更来劲了：“听见没有，这就是我闺女，赶紧把鞋给我闺女捡回来。娘的脚，敢扔我闺女的鞋，皮松了，要不要给你紧紧（收拾他的意思）”？

雁秋趁妈凶儿子偷偷对赵旭做了个鬼脸，洋洋自得。

母亲大人发威了，赵旭只好乖乖把鞋捡回来，这还没完，妈又命令他给雁秋穿上，他也只能照办，边系鞋带边假装抱怨：“有了闺女忘了儿哟”。

这还不算完，妈还怂恿雁秋：“闺女，他没你个子高，下回他再欺负你你就揍他，别手软，他打不过你”。并严厉警告赵旭：“往后再敢欺负我闺女腿给你打断，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赵旭低声道。

“大点声”。妈不满意。

“听到了”。赵旭大声说。

“听到就好，跟我闺女出去玩吧”。妈这才放过赵旭。

表面上赵旭表现得很受委屈，其实心里美滋滋的，有种奸计得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