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的仪式在他们这边是很复杂的，虽说是起灵的头一天会请人做法事，但是整个葬礼要持续5天以上，什么时候结束得看日子。要是日子好，第二天能埋的话，得拉三天席，要是七八天都没有好日子就得拉七八天的席。

晚上八点的仪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一整晚都很关键。夜里12点的时候，是最折腾人的时候。孝子跪在灵堂前，头上顶着端菜的盘子，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的饭菜，除了要敬神仙，还得敬鬼差。

他混子爹主持着仪式，敬饭一道一道的上着，这个仪式陆坤看的多，不出意外的话，每间隔一个小时，外面就会传来很多哭声，民间叫哭阎王。虽说孝词是死者去天庭，但总要各路阎王审判的，所以每下一层地狱都要哭一次，让阎王判的好一些。

不管那个村子过事，村里的人都得来帮忙，不帮忙的也得帮忙守夜，就是在屋里或者院子里坐一晚上，所以仪式部分有很多人围观。

夜里12点一过，一些年纪大的老人也就回家了，只剩下一小部分守陵的。这家的孝子男的在做仪式，女的就趴在棺材上哭，里屋一个人都没有。正好陆坤也困得不行了，就靠在沙发上睡觉。

“200是么？我给你500，以后少问我要钱。”

正睡着，他被他爸的大嗓门吼醒。睁眼一看天已经泛了蓝光，他眼皮很沉，感觉怎么才闭眼天就亮了。

他爸把钱扔给了陆坤，就拿着黄符出去了，看样子是要起灵了。

起灵的仪式也很复杂，它需要找个路口，或者是河边桥上，让孝子拿着柳枝左右分别转三圈，然后朝桥头磕三个头。再用引路幡把魂魄引到家里来，然后等到7点起棺。

现在是早上5点，陆坤拿着钱准备走，他对这些风俗一点兴趣都没有，上学要是迟到了，又会被同学取笑，问他是不是又去吃席了。

他爸正站在院子里吃面，应该是搞了一晚上饿了，只是他表情好像变得柔和了许多，难道是钱到手了，脾气又好了？

“混小子过来！”

好吧没有，他爸看见他表情又恢复了平日凶神恶煞的模样。

“桌上有碗面，快吃了，劳资实在懒得管你！”

陆坤看着旁边桌上有个黄色洋瓷碗，碗里的面是西红柿鸡蛋面，卖相还很不错。他拿起碗，吃了一口，只是这面看起来很诱人，一点味道都没有。

他爸好像看出了他的异样，对他说可能是灶上忙的忘记放盐了。

他把碗放在一边，看都没看他爸一眼，就去上学了。奇怪的是，今天他爸没有怪他，换了往日早抽他了。

原本以为早上公交得等到七八点，没想到路口就停着一辆，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他招手让陆坤快上来。

“跑快，你运气真好，我家就住河庄，昨天有事把车停回来了。反正领导也不管这些。”

陆坤连忙上了车，心想着这下不会迟到了，公交车像是明白他心思一样，一路未停，直接开到了校门口。

学校还和往日一样，刚开的桃花伴着微风随处飘荡。

门口的学生就他一个，早餐摊都没来。

奇怪？这也不早了，怎么没有一个学生。正疑惑着，学生渐渐来了，只是这个点人比往常多了很多，他还看见了他们班的同学，严飞和梁雨。

严飞坐在他后面，没少嘲笑他，一会看看他肯定又是“大神”好，“大神”来了！

“早”

两人冲着陆坤淡淡一笑再也没看他，直直走进了学校。

这两人良心发现了？还是今天吃错药了？竟然没有喊他大神？

陆坤也跟着进了学校，只是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强，他整天被人针对，今天没有人喊他，他还觉得不自在了。

“交作业！不交作业，小心老师不管你！”英语课代表拿着作业，恶狠狠的冲他说着。

他本来就没人管啊？英语课代表他没怎么说过话……不至于谁都来踩他一脚吧？

他拿起课代表手里的作业本，打算坐座位上开抄，但翻开之后发现英语作业怎么看不懂？这人字也太丑了吧……

陆坤转回去又拿了一本，发现字还是看不懂。

明明这字看起来就是英语，怎么自己就突然识别不了了呢？

等等……这玩意不是写的乱，这玩意根本不是阳间的字！

“你发现了！”

一个苍老的带有浓厚口音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怪不得一切都那么古怪，他爸让他吃面，面一点味道都没有，村里帮忙做饭的不至于这种错都犯吧？

陆坤转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河庄。外面他爸正在做法事，屋里就只有他和黄老太太……

她穿着紫色寿衣，鞋子漆黑也很宽大。黄老太太已经死了，屋里应该是她的鬼魂。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走路十分缓慢，表情是笑着的，但是陆坤觉得无比恐怖。他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老太太的鬼混靠近。

“我没人管，你也没人管”

老太太猛地把他一推，他吓得立马站起来。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外面的仪式没有结束，只是里屋就他一个人，也没有什么老太太……

原来是做梦……

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本应该在书包里的黄玉被他攥在了手里，难道他还梦游？

陆坤不算是个胆大的人，从小看这些也就跟着胆大了。刚才的梦他没放在心里，而是擦了擦汗研究起了黄玉。

这黄玉倒也不是塑料的，个别地方还泛着红色，料体也谈不上通透，应该不值钱。

虽然是半块，但也能看见雕刻的是牡丹的图案，这雕工不算精细，现在一抓一大把。就是这玉不是很干净，感觉缝隙里还有些泥土。

他爸真不爱干净，这么脏也不洗洗，陆坤把鼻子凑过去闻了一下，果然有臭味。这臭味不是人体的汗味，而是说不上来的草木腐朽的气息，有点像臭水沟。

这家伙，该不会是明器吧？他那个棍子老爹从哪偷的？仔细想想也不太可能，要是从墓里出来的，他那混子爹早卖了买酒了。更何况这玉看起来真不值钱。

研究了半天，陆坤实在是困的不行了。管他三七二十又闷头睡了。

这一次他又被他爸叫醒，说是跟着他起灵。原来早上这家人没给钱，说是也快埋了，埋完一起给。

得，今天上午就别去学校了。没有钱去了也白搭。陆坤发了个短信给老师请了病假，不管老师批不批他都去不成了。

谁叫他爸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当家长连孩子的学习都不顾。

早上六点，他跟着他爸混了一顿饭，这顿饭不是面，而是一顿席，数数有六个菜，还有一壶酒。一是表示昨晚主持的辛苦，二是让起灵的时候，多操心，顺顺利利的下葬。

酒足饭饱之后，他爸又开工了。七点，要准时起灵，所以他带着孝子引完，就叫人准备抬棺。

现在城里火葬，他们这边比较闭塞，而且还在山区，土葬仍旧是主流。等过几年政策下来，他爸活应该就少了。

“属牛属猪回避，剩下的人跟着去后山。家人一路莫回头，哭灵哭情来时求。起棺！”

随着一声起棺，路口的鞭炮也点燃了。哭声，唢呐声，还有一路的鞭炮声，听的陆坤很烦躁。

虽然这些声音很大，但是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

“大仙儿！陆大仙儿！”

陆坤向四周望着，并没有发现熟悉的人。不知道是谁在叫他。

“陆大仙儿！哈哈哈哈神棍！大神棍生小神棍！”

有人再骂他，这声音听起来很像他后桌的严飞。

“死胖子！还到河庄了！”

陆坤大声骂道。

“陆大仙儿，我也请假了，你爸昨天摇铃铛，还有你俩吃饭的照片都在我手机里。”

陆坤随着声音望着，终于看见严飞那个死胖子穿进了送灵的人堆里，还欠打的指着自己的手机。陆坤发现他头上也带着孝，难道他也是这家亲戚？昨天怎么没看看他？

“我去拍你爸了！拜拜！”

陆坤更是生气，书包都顾不得放，就朝严飞追去。

“死胖子，我今天不打死你！”

班里同学顶多知道他爸是个神棍，要是这照片传出去了，他更得被人取笑好一阵子。

陆坤本来就背着书包，跑的不快，半天愣是没摸到严飞，只能听见严飞在前方不远处嘲讽他。

“我发了啊！大仙儿！哈哈哈哈”

除了一路的鞭炮，还有鞭炮带来的延误。陆坤勉强知道严飞在哪个位置，但是跑过去的时候又没了。

“这死胖子跑的还挺快。”

陆坤沿着送灵的队伍，追着追着竟然追到了棺材跟前。他爸在队伍的前方，他在棺材的左后。按照严飞刚刚的路径，他应该棺材的右前方。

这个位置实在不能打闹，要是被他爸还有这些孝子看见了，事可就大了。

严飞果然没有继续出声气他，直到他们到了坡上。

众人用胳膊粗的绳子，齐声把棺木吊了上去。农村人为啥重人情世故，也是因为过事时需要壮劳力帮忙拉棺材，这可不是七八个人的事情，一般需要15人左右。

“陆坤，我刚已经发班群了！”

一个声音从坟头顶部传来，好家伙，严飞怎么窜到上头去了。他不帮忙拉棺材，还跑到上面去，要是被他爸看见，绝对揍他。

“你爸在哪干嘛呢！”

陆坤看向了他爸，他爸正在指挥，头上有些冒汗，头发都沾在脸上，衣服也沾了很多泥巴，很是狼狈。

“关你什么事？”

陆坤朝严飞扔了一根树枝，严飞偏了一下，对他笑着，然后缓缓的比了个中指。

靠，劳资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陆！严飞看见陆坤生气了，立马跳了下去，撒腿就跑。陆坤从披上捡起一块石头追了过去。

坡上有露水，本就湿滑，地上都是枯草或者松树。陆坤本以为追过去，就能打到严飞。结果发现严飞又跳到下面的一个坡上。

“你要打我？你下来啊！”

这个小坡不高，也就快两米的样子。跳下去简单，就是再上来就难了。他还得要钱回去上课，反正打他也是迟早的。

“怎么？不敢下来？”

严飞依旧在下面挑衅，他走了这么远裤子竟然没粘泥，反倒是自己身体到处都是泥巴。

“有种你下午别来上学。”

严飞看他要走着急了，又朝他比了个中指。

“你爸不管你，你妈也不管你，你个野种！”

陆坤被彻底激怒了，昨晚做梦就被说，现在到了显示还被你说，看爷不打死你。陆坤刚要跳，心里暗叫不好。

坡下的严飞冲他笑着，这种笑容，他仿佛在梦里见过。

梦里他爸说他不想管自己，公交司机说领导不管，学校里课代表也说不管自己……还有那个黄老太太。

陆坤身子已经倾斜了，正要收着身子，后边却被推了一把。他连忙拉住左手边的树枝，身体还是掉了下去。

他拉着树枝准备向上爬，却猛地看见头顶上方的泥路露出一黑双鞋，吓得陆坤一下子松开了树枝，抱着头滚了下去。

原本以为立马会落在下一个土坡上，没想到滚了五六秒都没停，还被树杈子划烂了腿。

不对！这不是个两米高的土坡！那人也不是严飞！他可能真的撞邪了，因为刚刚吓到他的那双鞋，是双绣着黑色花的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