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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机缘(4)

作者:阿丘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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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自有回报,魏府一门,上下四代,十多年下来,大家似已早忘了魏青芜是个女孩儿,一例把她当做男子来看的了。这犹其表现在她诸多堂兄弟中,他们可是毫不留情,把她当做一个男子来与她竞争的。想到这儿,魏青芜的脸上得意一笑:

她也确实值得得意,她费了如许心血,如今要问魏府一门年轻一代中,一等一出色的高手是谁,不用外人提,只说自己家里人评来,怕除了魏华以外,头一个要想到的就是这些年来都易装而笄的魏青芜了。所以大伯这次因为杨州‘脂砚斋’的事,盘算来盘算去,想不出再有什么人可以派出,一点就点到了她。堂哥魏华虽艺高气盛,但也少不了大家子弟的浮华之处,魏府一门,要论到这一代,说起顶梁之柱,怕也非她莫属了。

可就在人人都以为她成功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为什么会那么寂寞?就是从三年前开始,她领命出剑,一剑斩了微山湖叫嚣挑战魏府的水霸朱枭飞之后,在魏氏一门就已不再是头角崭露,而被目为一门柱石了。——可在所有的喧哗、道贺、羡慕与嫉妒之后,魏青芜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快乐。

当时她就想过,为什么自己的感觉会这么淡呢?那晚,她也曾经吐出喉核,卸下唇髭,披开长发,在一向只当工具而不是用来认真自顾的镜前与自己默默相对。

长发也象现在这第散着,镜中的女子有着一副足以自羡的姿容。为什么自己看着自己还会不快乐?她苦涩地想,然后,她才发现——因为、那一刻,她才忽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一生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可以结发为辫、娇慵自持的女儿之身了。她从小不服那些男孩子瞧不起女孩儿们的自大,可当她终于成功地做成了一个‘男儿’时,一个甚至比大多数男孩儿都要成功的‘男孩儿’,她忽然发觉:自己回不去了。

想起那一刻的感觉,魏青芜的脸上忽然湿凉——是啊,回不去了,如今,自己做一个男孩儿已受到重用后,好多对男子的神秘感也就此消失了。她不知道,还会有哪一样的男人自己还会看得上眼。平日里,武林内,姻戚中,她一旦见到了一两个就算出色的男孩儿,由然而起的都绝不是恋慕,而是不期而至的竞争之心,压倒之念。可在暗夜里,她也曾想到两个字:幸福。自己是不是已失去了感知幸福的能力,距离那平常女孩儿可唾手而得的幸福越来越远?

镜前的魏青芜轻轻一叹,她知道好多男孩嫉妒自己,好多女孩儿艳羡自己,可她们有她从小受过的那种不甘于永闭大宅之内、做为一个大户偏枝的那种不可说、不能言的痛苦吗?她们有过她一样的挣扎苦斗,以求一炫的心态吗?——没有。想到这儿,魏青芜唇边有些冷冷地一笑,对着镜子呵了一口气,她不能容忍自己就这么陷入自伤自怜之中。她是个男儿,她是一个比男孩儿还强的女孩儿,要如一个男孩儿般万般当自强。镜中的长发披肩的女子就在那一口气下面貌模糊。可今夜的她心底不知为什么会泛起一丝柔情——说起来好笑,不知底细的女孩儿,还有些真把她当做一个男子般来恋慕的。有时魏青芜甚或都有想过:自己已不会再去学会爱一个男人了,那她能爱一个女孩儿吗?能吗?

铜镜中,模糊了眉眼的魏青芜的眉梢眼底,似乎就有了一丝睥睨的神色。能吗?

——她见过了太多太多不成材不争气的男子了,她还会对男孩儿有感觉吗?可是、为什么会对二十五郎有那么一丝奇妙的感触,那是一种她全未感受过的感受。是不是也因为他在台上如此的妍色,而在台下又如此清肃?那是一副难描难画的容态,是不是就是因为他面对的是和自己眼中一样的一个如此错乱的生?

“叮”地一声,魏青芜忽在自己所有杂乱的暇思中惊醒。窗外有人!她动作奇快,刷地一摇头,已束好了发,戴上了她的头巾,然后一口把喉核吞下,然后手一抹,转眼已在唇上抹上了那一抹似少年人若有若无似的唇髭,然后窗上又有指声一弹——已经四更,来的分明是武林人士。魏青双耳一耸,细辨了下,知道对方有意引自己出去,一摸长剑,伸手一拉门,拉完门后,并不从门中窜出,而是身子一个倒跃,已翻身一退,到右首窗子上一搭,已轻轻拉开窗户,人已翻身而出。

暗中只听似有人轻声‘哧’了一下,道:“好身手”,一个窈窕的影子就在不远处楼道的木板上翩然而退。那人退得够快,且步履间居然没有一丝声响,魏青芜手握青锋,跟着就追。那人影已翻下楼梯,在楼下只一顿,就又翻出了院墙。魏青芜双眼中精光一闪:“高手”,心中一振,人已使了一着“偷魏式”,身子腾跃而起,左手在院墙上一按,并不暂顿,人跟着就翻墙而出。一时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沿着杨州城那黑瓦白墙的屋脊墙沿,一先一后向东首城头飞跃而去。

将到城墙——因为升平日久,杨州城的城墙虽并不低,但并没什么防守——只见前面那人影直腾跃而起,踩着砖缝凸凹之处向上疾升。魏青芜并不怠慢,人也跟着向城墙上追去。那人在城墙上也不暂停,魏青芜才上城墙,就见那人已向城外跃下,她也跟着跃下。两人在暗夜里疾驰,不知觉间已较上了脚力。出城不远,就是一片树林,只见那人影已如宿鸟归林般向那林中暗影处投去。魏青芜却没跟入,江湖上有句老话,叫做‘逢林莫入’,她为人谨慎,当然不肯冒冒失失进去予人偷袭之机,心知那人有意引自己前来,定不会就此不见。只见她在林外定了定神,长吸了一口气,才向那林中走去。

林中四五十步远却有块小小空地,魏青芜在那块空地上立定身,她静静而待,四周虽风声乱耳,但她还是听到了杂在风声中的一重一轻的两处呼吸之声。那两人的呼吸俱绵长而持久,魏青芜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已遇到了出道以来未遇的高手。

她把长剑交到左手,右手轻轻弹了下剑把,清声道:“两位引得魏某来到此地,难道就无胆敢出来一会吗?”

暗中却有人‘蚩’声一笑,却是个女声。只听那女声先开口道:“想不到,真想不到,江湖上闻传的一直鼎沸的大名鼎鼎的‘脂砚斋’竟是山东魏府的人。‘崔巍’一门果然阴辣!我们就见见你又如何?”

说话间,只见黑暗处,两个人影已现。他们原来一个隐在树头,一个隐身树后。

树头的那人是个男子,只见他四十有许年纪,唇有微髭,风度凝肃;而那树后现身的人却是个女子,步履袅娜,光看步态,就是个美人模样。

魏青芜淡淡一笑:“两位是何人,又是什么来历,意欲何为?”

那男子没说话,那女子却开口笑道:“意欲何为?我们又是何人?脂砚斋当真目高于顶,杀了人了,还对方亲属也不认得的吗?”

她两度提到‘脂砚斋’,魏青芜心中不由略觉尴尬。以她这几日所探,自己家中看来确实与‘脂砚斋’牵扯极深,但连她也不知那脂砚斋是否确实就出自自己山东魏门。她们这么一个世代旧族,家中隐秘原本极多,虽魏然青芜现在门中得蒙重任,但也有好多事她是不知道的。

只见那男子拍了拍掌,朗声道:“我看你身手不错,在魏门年轻一代中,当是有数的高手,在脂砚斋组织中,必然是位置颇高的人。你只实话实说,到底你们脂砚斋为首的是何人?我们只诛首恶,不及余孽。你识相的话,我会放你一马。”

那男子气度极为凝肃,魏青芜对他比对那女子戒意还深。只听魏青芜道:“在下山东魏青芜,敢问两位高名……在下确不知脂砚斋之事,虽然也是为此而来,至于为什么却不能细说了。两位一味藏头缩尾,到底意欲何为?”

那男子看看身边的女子,神色一时颇为悲忿,冷笑道:“我们是何人?呵呵,你家伯父杀了家父,就没跟你们提过我和内子的贱号吗?”

说着他一拊掌,冷冷道:“鹤飞鸢游不能持……”,他声音至此一顿,那女子已接声道:“碎镜朱颜起唏嘘!”两人声音一沉稳、一清锐,在这暗夜疏林中响起,魏青芜不由就惊‘哦’一声——“花飞蝶舞、鹰鹤双杀”!他们是‘鹰鹤双搏门’中的“花飞蝶舞,鹰鹤双杀”?

所谓“花飞蝶舞、鹰鹤双杀”是武林中享名极盛的一对夫妇,长江一带,几乎无出其右。三年前,江湖上传说脂砚斋接的那一单生意就是暗杀江左名门“鹰鹤双搏门”的老门主剧老爷子。眼前这男子看来就是号称“鹰鹤双杀”的剧古了,那么那女子想来必是他的妻子、出身“天台派”的“花飞蝶舞”路雪儿。这一对夫妻,成名已垂二十年之久。据说,“鹰鹤双搏门”的第一高手是剧老爷子,可他的工夫还不及他那青出于蓝的儿子剧古。剧古年少时不屑于依赖家门之盛名,单身独剑纵横江湖,所以并不算“鹰鹤双搏门”门中弟子,他的师父是少林古嵩。古嵩乃绝代名手,他的这个弟子是单传弟子,又系出名门,所以出道以来,声名一时无两。魏青芜手心不由就微微出了些汗,明白了对方所云的“血仇”到底是何含意,也真不知、自己到底今晚还熬不熬得过去。

她知多辨无宜,所以也就不再说话,静静提气蓄势,打定主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且逃。她不知‘脂砚斋’是否就是大伯所创,所以倒不便辨说,不想弱了山东魏门的名头。剧古却侧目望向他妻子道:“雪娘,你确定他确实就是脂砚斋弟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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