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声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唐颂冷着脸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警惕地把莫北往怀里揽了揽。http://m.julangge.com/bid/3521080/

    容声嗤得笑了，她永远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并不在乎他的态度，也没有说话，走到跟前将手掌贴到莫北额上。

    莫北的身体在快速愈合，取而代之的是容声身上出现了一些裂纹，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走吗？”她温声问。

    他看着呼吸平缓的莫北，稍作犹豫，嗯了声。

    一段短暂的眩晕过后，他们回到了他的家里，一起被带过来的还有林西平两人。

    “还有一个……”他想起一起在天台上的那个伤者。

    “送到病房了，”容声笑着说，她此刻仿佛是个体贴温柔的长者，用平静柔和的态度安抚着他焦灼不安的心，“你要不要先洗一下？”

    唐颂低头看了眼自己，和莫北。

    两人血人。

    他抱起莫北缓缓站起身，胃部因为动作舒展，剧烈地痛了一下，他整个人一晃，背抵着墙勉强才站稳。容声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沙发上，低头撸/着腿上的二黑，她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浴缸里已经装满了热水，大概是容声干的。

    唐颂忍着身上的不适，把莫北放下脱掉她的衣服，小心放进浴缸里，然后扶着马桶的水箱，把肚子里的肉糜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就是这些东西，让莫北做出了他无法负荷治愈她的判断，差点害死了她。

    酸热的腥臭从底下翻涌上来，他嫌恶地闭了闭眼睛，按下冲水键。

    唐颂回房拿了干净衣物，洗干净两人身上的血污，给她换上衣服，塞进被窝。

    过程中，莫北没有醒来的意思，他有些不安，指尖挑开几缕搭在脸上的头发，感受着她的体温在慢慢回升，心却始终放不下。

    容声还在外面等他。

    唐颂打开空调，设定温度，半掩上门走了出去，容声依然在撸猫，见他出来，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好了吗？”

    他轻轻地嗯了声，与她面对面坐在茶几上：“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请讲。”她仿佛就是在等着为他解惑。

    “莫北、你和我是什么关系？神究竟是什么？你也是神吗？”他问。

    容声想了想，缓缓解释：“神不是任何生灵，它是世界在某个节点为了达成一个目的而形成的一种意识，在完成目的之后自行消散，寄生的身体被古时候人类尊称为神，不过很多时候它们未必拥有一个躯体，甚至飘飘然来去，不会被察觉。有一两道投身于世间，有人称为降临，通俗点也可以说是寄生。”

    容声向他打开了一个完全不为人知的概念。

    神是世界产生的意识，是世界的一部分。

    世界是什么，是地球？还是宇宙？或者更大的不可名状的……

    唐颂皱着眉打散这些多余的念头，返回真正在乎的：“莫北是被寄生了吗？”

    容声摇摇头：“不是一个概念，但实质上也差不了多少。”

    那么莫北终究会在达成某一个目的以后消失回归到空寥寥的世界去。

    知道了这一切的唐颂却出乎意料地镇定：“莫北和弥涂山上的神是同一个，为什么它有两个身体？”

    他以为自己抓到了容声话里的破绽，可她仍然浑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二黑的爪子，坦荡荡地说了出来：“因为之前出了一些纰漏。”

    “什么纰漏？”

    容声犹豫了片刻，给他讲了个故事。

    是在林增鹿讲述的基础上，有了更完整的起因与延续。

    因为容声闭口不言的那个纰漏，山神一开始被压在没有作业的工位上强制摸鱼。

    对于这些目的性很强工具神来说，摸鱼是非常不正确的，时间一旦久了，打发时间就成了折磨。

    何况它寄生在一座山上，不能挪动，无聊至极。

    长久的时间带来的是寂寞，它被鲜活热烈的人类吸引，甚至孕育出一个类似灵魂的灵体，试图脱离大山，融入人类。

    却被那时人们当成长生不老药一类的神奇东西挖走，抢夺，最后不知所踪。

    神本身只是一缕意识，被挖走了一大半，顿时处在消散的边缘，又被当成妖怪，天天强制驱邪，被按着头听经归顺，烟熏火燎之下，顺理成章疯了。

    容声给它收拾了烂摊子，顺便留下一根羽毛代替山神走失的灵，但由于羽毛所要替代对象的特殊性，它被抚育着拥有了意识。

    出于雏鸟情节，它疯狂地恋慕山神，为了独占山神偶尔的目光，宛如一只霸道小心眼的鸠鸟，赶走所有栖息在树上的鸟兽，它学习模仿人类的嬉笑怒骂，试图吸引山神的注意。

    得到的回应却很少。

    山神只在乎人类，也只在它模仿到有趣时偶尔搭理一下。

    即使如此，它也非常满足。

    后来山神的灵回归了，它也被容声重新带走。

    山神与容声达成了一个交易。

    容声没有细说，只说又是个烂摊子。

    唐颂不禁怀疑她们的任务可能就是互相给对方擦屁股。

    山神兢兢业业地干着它终于到位的工作，孤独寂寞地站着，再也没有一只聒噪的小鸟为它模仿人类，那些脚步匆匆的生灵只顾看着广阔的天际，从它身上踏过，不愿留下只言片语。

    羽毛重新回到容声的羽翼之间，它已得灵识，面对着周遭毫无生气的同类，它无法像争夺山神的爱一样揪掉容声其他的羽毛，而容声也从不在乎它。

    回归本体的它只是无知无觉的羽毛，不配得到任何人的余光。

    时光飞逝，白云苍狗，世间战事纷起，朝代更替，也有许多东西，被遗弃在时间的长河里。

    山神完成了它的承诺，容声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它要兑现自己的愿望，成为人，感受那些渺小又热烈的一生。

    临走前容声留了一句话。

    “神的力量不会消失，而人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这是告诫，也是预言。

    它的每一个身体，都因为无法承受力量而崩裂，成为人以后的意志不知节制，在遭遇危机时，不管不顾。

    羽毛知道它死了一次又一次，却不知它究竟是会消沉还是坚持。

    脱离冷冰冰的使命，成为一个人，是山神的愿望，羽毛为了它的愿望，擅自脱离了容声。

    守山的聚灵阵，重新开启。

    唐颂听完，很久没有说话，他本来设想过以前的自己和莫北之间也许是有些不平等，却没想到，一是云中月，一是雪中泥。

    他的意识来源于一根羽毛。

    唐颂很难想象。

    “不高兴了？”容声问。

    “没有，”他抬头看了眼容声，“所以，你是只鸟？”

    根本不是猫。

    容声表情僵了一瞬，气笑了：“挺会抓重点。”

    “莫北是奖励的话，为什么还有任务？”他不明白。

    容声做了个通俗且不近人情的解释：“工具永远都是工具，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对于我们而言，代价兑现得会更快一些。”

    她很快又换回了语气：“莫北为了你强行中断了这次任务，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你养好身体，尽快解决了那几个添乱的，最后说不定还能继续生活下去呢。”

    唐颂跟着燃起了一丝希望，站起身准备回房间，脚步抬起又回落：“这次的事情，又有多少是你在推波助澜？”

    容声挑了下眉，显得很惊讶：“在乎那些死了的人？你也开始对普通人感到同情了？”

    唐颂没有说话，她脸上笑意更深，却再也看不出有半点温和的意思，那是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冷漠。

    “你不在乎？”他问，“你试图促成这件事情，我以为你多少是希望能改变这种人鬼混杂的局面的。”

    “只有人才会在乎死了多少人。”

    容声站起身，轻轻扶着他的肩膀，贴到他耳边轻声细语：“我确实是要解决目前的状况，但是只是解决问题，你是和莫北待久了，还是因为使用的是人类身体的缘故？只有这类社会性生物会共情会同理，不要把我和你们想得一样，我和一块石头一泡空气没有任何区别，鲜血，悲泣，痛苦，这些会从我的身上经过，却不会留下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太无聊……”

    她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身体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