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八点，唐颂才回到家，也算是蹭到了年夜饭的尾巴，老爸和二叔在一旁喝酒，唐思年被几个小孩拉到了阳台上。

他们要放烟花，但是城里禁止燃放，最大限度能够玩到的只有仙女棒，还是小型的那种。

不过他们也能玩得很开心，成年人眼里减半的快乐，在小孩那里依然是快乐。

乡村里对烟花爆竹没怎么限制，所以唐颂给莫北打电话过去时就听见那头噼噼啪啪有远有近，非常热闹。

“放烟花了？”

“嗯，”莫北身边似乎人很多很是嘈杂，她似乎说了几句话，都被掩盖过去听不清，在一阵杂音过后，她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大概是戴了耳机，“隔壁家在放，莫烨和我爸去找了，他们昨天去买了几个大的……说是要和隔壁家对刚。”

她笑了两声，可惜很快被周围的声响盖了过去。

“你呢？”

“担惊受怕地去点燃引线已经不能让我获得快乐了，不如看着。”她说，“你那里不能放了吧？我拍给你看？”

“好啊。”

她不再说话大约开始拍视频了，那头传来极近的爆炸声，突然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周边的人声也惊慌失措，男人女人小声尖叫，而爆炸声源源不断。

他忙问：“怎么了？”

“没事……”莫北隔了会儿才回答他，她笑着说，“刚刚有个烟花，炸得可矮了，刚蹿出纸筒的口就炸开了……”

她语气里有着自然而然的亲近与信任，是对他的。

自从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出现以后，他的状态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比如他的怯懦与不安，他时时刻刻想确定莫北对他的心意是否坚定，又比如他对她越加严重的偏执。

莫北无意识的依赖令唐颂感到无比愉悦。

除夕过后，时间突然就快了起来，家里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但是与莫北没有太大的关系，她没有朋友，没有被要求一定得去接待。

莫北在苦恼另一件事情，唐颂的生日在正月十六。

她想了很多个礼物，都觉得不太合适，好像差点什么。

她从前没有谈恋爱的经验，和唐颂在一起的过程也非典型，无法利用大众典籍来处理。

莫北想要一个两人都会觉得满意的东西，就像在植合村时的承诺。

在临走的前一天，她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于是向肖颜提出了这个困扰。

肖颜正在叠衣服，听完她的阐述手里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笑着问：“你觉得他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

肖颜又问：“物质以外呢？”

她想了想：“安全感。”

“嗯？他为什么会缺安全感？”肖颜不解，通常来说，在男女关系里，男人往往才是提供安全感的一方，而唐颂看起来更是能够让人放心依赖的那种。

“他……他怕我总有一天要离开他。”

“那他很喜欢你啊，”肖颜笑了，“他想把你绑在身边，别的东西他恐怕不需要了，大概只有把你自己给他了。”

莫北垂下眼睛若有所思，肖颜坐在一旁心里暗暗地叹，她何尝不是害怕莫北会离开呢？她生的这个女儿，从一开始就是不受控的，好像她只是来人间走个过场，不知哪天，就像一阵风没了。

“你要不问问你爸爸，让他把户口本给你带过去？”

虽然这样很仓促，但是如果，仅仅是如果也可以，如果这个世界上能多一个人让莫北觉得牵挂，她会不会就能被留住了？

莫北最终也没有想到要送些什么，行李箱里塞满了肖颜让她拿走的年货。

她戴上耳机，三个小时，却比归来时心里多了几丝焦虑。

唐颂知道她今天的车，已经等在出口外，他那么高，版型臃肿的羽绒服穿在身上也只显得肩膀宽阔，黑色的高领毛衣覆盖着修长的颈，轮廓凌厉的颌骨给斯文温和的气息中添了几分冷淡禁欲。

任谁第一眼都能看得见他。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他原本低着头，却突然抬起来，双眼精准地捕捉到了马路对面的人。

有些人笑与不笑差距很大，譬如唐颂，他弯起嘴角，便如同整个人乃至整颗心都在此打开了。

想念在分隔两地时，被逐渐的习惯压在心底，在再见到面的一刹那破茧而出，磅礴得几乎能敲碎理智。

唐颂的理智告诉他为了两人的安全考虑不能冲到马路中间去，他站在原地，等待她走过来，她的脚步仿佛踩在他胸口，他的心脏依靠她的节奏而搏动，她走得越快，心跳越不受控制。

在还相隔一步距离时他伸出了手，莫北几乎是被他拖过去的，但这种细节毫无作用，他们用力地抱住彼此，像是抓住了自己缺失的某个重要部分，恨不得能塞进自己身体里。

行李箱脱手之后狠狠撞到车门上，却没有人管它。

车站旁来往的，有人久别重逢，有人即将分离，拥抱的人很多。

但没有能抱这么久的。

谁也不想放手，直到莫北看到有几个女孩子神情兴奋地举起手机：“我看到有人在偷拍了……”

唐颂这才放开她，但依然牵着她的手，目光顺着她的看过去，那几个女孩子发觉自己被看到了，有些惊慌地推搡着走进路边的小公园。

他把行李箱搬上车，莫北系好安全带，他却好像没有开车的打算。

“不走吗？”

“走，”但他靠着座椅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先缓缓。”

莫北瞥了他一眼：“过来。”

唐颂扭过头，被她扯着衣领拉了过去，他顺着势挨过去，一手打开自己的安全带，按着她的颈后吻了上去。

许多时候，莫北才是更主动的那一方，唐颂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卑劣的豺狼，胆怯又经不起半点引诱，而食谱中的狐狸却仗着自己跑得快不常上餐桌，就敢随意地露出柔软的肚子与咽喉。

他攥取着她的呼吸，胸膛里被火烧灼一样滚烫热烈，放在一侧的手狠狠地抓进皮质的枕靠里，唇舌交织的动作却逐渐温缓。

“你要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来一波车震？”莫北借着空隙揶揄道。

“车震……”唐颂笑了出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这不是看你实在难舍难分嘛，不要算了，开车。”她推着他的下巴让他走。

车缓缓往前开，天色阴沉沉的，但是已经不能影响心情了。

“生日快乐。”她支着下巴对他说。

唐颂笑了笑：“谢谢。”

“本来打算给你个礼物。”

“是什么？”他随口一问。

“户口本。”

唐颂差点把车开到路牙子上去，他在路边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她：“什么？”

“户口本，我爸妈也同意，”看着他呆愣愣的模样，她笑了起来，“不过这多少有些不矜持，总得给我点面子，要你主动来提，是不是？”

唐颂喉结动了一下，嗓音干涩：“是。”

他熄了火，坐着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也同意吗？”

“同意啊。”

“我没想过……”他慢慢地说，“我只是喜欢你，从来没有敢想，我能拥有你。”

人如何也抓不住一把风，哪怕风停住了，它也融于了空气无法把握。

他始终是觉得自己卑微的。

可是莫北一次次把他拉起来，他不能再沉下去了。

如果是旁人，或许会对于唐颂这番渣男言论感到痛心，莫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把话说完。

“我……”唐颂闭了下眼睛，“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缺陷比你更严重，我不是你喜欢的……人。”

唐颂知道莫北喜欢的是什么，她对所有人都包容，她留着金小胖给她的痣，她谈起所有对她有过或仍持有恶意的人都没有恨，她对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也没有太多的负面情绪。

她看似对谁都不上心，但她喜欢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不是境外之人看着观景盆里的生态物那种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仿佛施舍一般的喜欢。

她有时会反省自己与他人的格格不入，并且感到失落，所以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

莫北努力地成为人，而他努力地使自己像人。

“我一直假装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所表现出来的那些都是骗你的，我无法接受与反馈他人的情绪情感，但我很会模仿，我利用这一点想和你拉近距离。”

莫北一直很平静，她似乎有些明白他突然自我剖析：“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不论我是个什么，你还是很喜欢我的。”

莫北沉默了片刻，呵了声：“自恋。”

“所以我真的没有礼物了吗？”唐颂想起了那待产的户口本和被他拒绝了的车震。

有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