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倾颜姑娘怎样了。”一想到倾颜，心中便是愧疚，容儿坐在一旁，“好好的一人嫁给李元吉这种人就是糟蹋。”轻叹一口气，“我还担心不知道他会不会欺负倾颜。”容儿撅嘴道“早在太原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人，世民。”她转头看向二哥“你说，你怎么就把人家姑娘给嫁了呢”二哥心情也不是很好，桌上的菜也没动筷子，只是紧握着酒壶，手指的关节也微微泛白，“元吉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四弟，也是大唐的齐王，有苦有恨我们只能往自己往肚里咽。”他放下酒壶，稍一转头道“小妹，我知道你心里恨元吉，把杨姑娘嫁到齐王府也是无奈之举，故……”握住他的手，打断他说道“我明白，大唐初建，四疆不稳，你也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心忧扰。”他闭眼摇头，“大丈夫虽志在四方，鲜卑不重儒教，西汉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其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事不稳何以治大，你放心，你我知道你心疼那个杨姑娘，我保证不让元吉亏待了她。”
第二日，进宫请完了安，二哥早已和马车一同在玄武门外等候，“今儿请安怎么那么久啊”
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先拿起水壶，润了润嗓子道“我看父皇又多了些白发，身子也不似在太原硬朗了，我就吩咐了宫人们如何伺候。”二哥接过水壶，拧上盖子“怎么渴成这样啊宫人还没给你水喝啊”皱了皱眉，“方才给张尹二妃请安，她们身上不知名的香气薰得我头晕口干，再把水壶给我。”说罢，又饮上许多，他说道“后宫我没进去过，不知道这些妃嫔的习性，往后请安你留意些，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点着头，把水壶放到马车的一角，“听万贵妃说你们又要出征了”他先是没有回答，拉开马车的帘子对驾马的小斯道“先别回府，到郊外去。”虽是不明白去那儿做什么，但也不再问他，他却说道“还不就是上回薛举的事，今日朝堂也提了，薛举不服大唐，执意进犯北泾河，父皇派去劝他招安的大臣都被他扣押，这怎还能再忍”
拉开窗帘向外瞧了瞧，街上姑娘们仿佛格外的艳丽，翩翩的衣裙流转着，马车正在调转方向，改了回王府的路，转去了郊外，马车外浑丽的阳光照射着手腕上的血玉赤环，熠熠生晖，不由地想起韦泽所说的低贱与富贵，放下帘子，转头问道“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王族贵胄，有人却奋斗一辈子仍然身份低微”二哥一愣，拉过我的手握在掌心，又靠近些坐道“怎么突然那么问”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背，摇摇头道“突然想到而已，我真真是幸运的。”顺势轻靠他肩上，“今儿倒是有些奇怪，尽说些不着边儿的话。”他的质问依旧带着不变的骄傲与执着，“我只是感慨罢了，观音婢虽乃前朝将门之后，却受驱逐之辱，不想有幸嫁得好夫君，才能平安此时。”说罢，闭上双眼，幸福甜蜜地笑着，他也不再出声，却能感到他呼吸夹带的温馨气息……
低山，远景，细细的初秋的风吹着眼前的枝芽摇动，脚下的游丝软系亦是顺着风向飘摇，“来这里做什么”张开双臂，迎着风站立，背对他问道，他悄悄靠近，下巴抵在肩上，“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蹙眉转了转眼睛问道“是承乾满月吗”他笑出了声，“有了承乾，可是忘了一切呢！今日是七巧节啊。”算了算日子，七月初七，待字闺中的少女都去了月老庙烧香祈求一份好姻缘，“都是些姑娘小姐们的节日了。”他微微一笑，走到我面前，面向绵延千里的九嵕山，他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自汉朝流传而来的七夕民谣“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摸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听他唱的不禁心旷神怡，笑吟吟地朝他跑去，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微微向前倾身，“七巧节又与你无干，瞧你唱如此陶醉……”他转过身，双手轻搭我肩上道“你十三岁就嫁到李家定是不能像街上那些女子一般求姻缘，不过，二哥要让你知道，你这不用求的姻缘，你才是人世间最幸福美满的王妃。”拉起我的手“来。”随他来到一片较平坦的土地，后，他从袖口拿出一枝折断的树枝，脱口而出惊喜道“连理枝！”他笑了笑，摸了摸地下的土“它也叫夫妻树。”说罢，他便用手挖起地上的土，“二哥你……”他只是笑而不语，再也顾不得纤纤玉指的柔弱，繁琐衣裙的拖地，挽起衣袖一同挖起了土，种上了夫妻树，口上不说，我心里确是默默许了愿，闺阁少女最是信，那我且当回信女，夫妻树，永相连，①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愿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愿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抬手见沾满泥土的双手不禁好笑，从小到大从未用如此肆意地玩弄土，今日，倒是成全了儿时贪玩儿的心性，又举起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故意往他脸上抹，他便要反抗，二人嘻笑在山脚下……
“嘘，好像是哥哥的声音。”拉住他的衣袖，二人躲在高高的草丛里，探出脑袋，只见哥哥与一女子说话，隔的远，听不真切，只听得出那女子快言快语，豪爽性子，转头看了看二哥，一同会意一笑，提起裙边，悄悄离开了郊外，马车上，仍是笑的停不住，“哥哥是个闷葫芦，舅舅总想给他娶门亲，他就是不听，在太原那会儿，舅母相中了郑家的长女，温婉顺从，哥哥硬是嫌弃郑家姐姐土气呆板，生生把人家姐姐气走了，为这，舅舅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二哥只是听，也不开口，推了推他“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他笑了起来，“当年大哥非想让我娶太原城苏家的女儿，我也是给推了，那会儿无忌也说我骄傲地跟什么似的，天下女子都看不上，原来，哈哈。”二哥忍不住笑道“原来你哥哥是心有所属啊。”顿了顿，又想起方才哥哥与那女子的对话，“可是……”晃了晃他双膝，“可是，那女子，似乎有些脾气呢。”他迷起眼，往后靠去，睫毛随着马车的颠簸也微微颤抖着“无忌中意便好，你想啊，容儿不是也挺有脾气的今日是七巧节，也算是双喜临门，好了，放心，咱们的夫妻树也保佑他们的。”
到了王府，只见容儿抱着承乾坐在院里，见我们回来，她便起身道“你们去哪儿了那么晚才回来。”又对二哥说“秦大哥徐茂公他们来了好一会儿了，在书房等你呢。”他一听，急跑去书房，“怎么把承乾抱出来了初秋风寒，冻着可不好了。”她笑着蹭了蹭承乾的脸颊，“奶娘说这会儿晌午天儿正好，夜里地气渐凉才不好。”与容儿逗笑着承乾，我不时抬头看看容儿，失子之痛，又岂是她的笑容可以掩盖，她逗承乾，承乾每一次笑声，不都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二哥的气疾又犯了，日日咳嗽胸闷，可偏偏父皇又下令命二哥带兵擒拿反贼薛举，听到这个消息，忙问道“你生着病，父皇怎么不换个人去”他喝下燕窝雪梨道“大哥处在东宫，帮父皇处理政务，元吉新婚，朝中又没有亲王有军工且都是年过半百，上不得沙场。”接过他手中的碗又递给鸳儿，让她拿下去，继而替二哥盖了盖被衾道“那父皇也不体谅你疾病在塌”容儿手中端着让二哥漱口的杯子也愤愤不平道“就是啊，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什么年过半百没有军工，分明就是惧怕薛举，不好应征吧！”听了容儿的话也更是气愤，便紧皱着眉头起身道“我去求父皇另选能人，瓦岗寨里大将良多，还怕区区一个反王不成！”
“哎……”二哥微微支起身，抬手叫住我，便停下听他说“秦大哥他们倒是进言要出战，只是瓦岗毕竟不是李家血脉，大唐初建，父皇不愿把兵权交到外人手中。也罢，我李世民怎会被小小气疾挡住，那个薛举，五日内必可擒获！”
容儿亲自下厨做了些易存放的点心，硬是让二哥带着，我则让鸳儿多择了些让随军带着，以免路上咳嗽，倾颜也来了，带了一纸包芦枝叶②，说是止咳很有效果，自从给了韦泽那下马威之后，她便不再面前出现，虽是省心，心里却又多一丝愧疚。如今二哥征战薛举，一门心思放在二哥身上，收拾着他一件一件衣裳，就像是那些年留守太原，他第一次随云定兴将军救隋炀帝时替他收拾行李，心中满是新婚时的不舍，如今，却也一样的难分别……
父皇命他为大元帅，秦大哥为副帅，慕容罗睺，李安远，刘弘基等人为将军，刘文静为长史，殷开山为司马，率兵二十万擒拿薛举。
与容儿一同送他到城外，依旧是不舍，他还病着，我又怎放心得下，“王妃，末将自会照顾好元帅，王妃放心便是。”秦大哥停下马，对我说道，哥哥在一旁，与二哥说了会儿话，也来劝我“世民是龙子，吉人天相，你放心便是，你看你还有着身孕，这样不是让世民不放心吗”容儿追到马下，“早听说薛举彪悍体壮，世民，你一定要小心啊。”行军的号角声渐渐响了，他们也行军而去，只是默默地抬手，朝他的背影，远远地挥着手……
“听说东宫的侍妾有了身孕，就对太子妃大吼大叫的，当初太子妃在太原的时候，好歹还是将门之女，如今倒真是事事难料了。”鸳儿擦着桌子，不时替大嫂抱不平，多日没见大嫂了，倒真是因为素锦之事耿耿于怀罢了，可大嫂在太原那时处处护着我，时时照料我，如今有人一个侍妾竟然如此不检点，多少也得去看看大嫂。
还未到东宫，便隐约听见了嘈杂声，随着走进，声音也愈发清晰。“哼，能耐什么叫能耐能得到宠爱才是能耐，你一个不得宠的太子妃，算什么能耐！”一个有着身孕的侍妾孟淑岚厉声吼道，门外的内监正开口“秦王妃……”抬手让他莫要高声，鸳儿拉住我“夫人，你有着身孕，这种场合还是少去为妙。”没有理会她，停在门口立了立，便踏进屋去，还听闻承宗的怒吼“我不许你说我娘！”先行礼道“弟妹见过二位嫂嫂。”大嫂起身欲要扶我，孟淑岚挡住道“哎，郑涟漪，你这可是不对啊，一早儿我给你行礼，你不扶我，怎么，这秦王妃一来，你倒愿意扶了难道我和秦王妃肚里的孩子哪个尊贵你还不知道看来，你这太子妃之位，可是得让贤才是啊。”
见她俩僵着，便自行起身道“弟妹没那么娇惯，不劳嫂嫂扶了。”孟淑岚孟转过身，不屑地挑眉道“都说秦王妃温婉贤惠，礼仪周全，怎么我也算是你嫂嫂吧，她同意你起身，我可没点头，你怎敢起身”
鸳儿看不过，站我身前道“我家王妃给你区区一侍妾行礼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还想如何”说罢，孟淑岚抬手便给了鸳儿一耳光，我有些吃惊，一把拉鸳儿到身后，“你说便是，何必动手！”孟淑岚指着鸳儿“一个丫头也敢如此放肆，岂不该打！”
她眼睛瞪着鸳儿，咬牙怒骂道“小贱人，别以为这是在你们秦王府，没规没距的，待会儿让我的丫头教教你。”
我又把鸳儿往身后推了推“嫂嫂这话就不对了，纵然这丫头有错，也该是我来管教。”大嫂在一旁，拉过鸳儿，又转头对贴身丫头说道“清宁，快去拿祛伤膏来。”
承宗指着孟淑岚道“你不仅欺负我娘，你还欺负我二婶，我不许你欺负她们！”看了看承宗，又转头看向孟淑岚道“嫂嫂是汉人，那定是知道三从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嫂嫂可得待得起您名中这个淑字啊。”孟淑岚一听，脸色有些变，一手从身后撑着腰，故意挺起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手在肚子上轻轻画着圈“既然弟妹跟我提到了规矩，弟妹，那嫂嫂也告诉你，尊卑有别，我虽然出身也不比你高贵，可我到底是太子的人，你的北魏王朝也早就没了，我也算是你嫂嫂，你的丫头不尊重我就是你不尊重我，以下犯上，可是个什么罪名”
我轻笑一声，微微转头“这以下犯上的罪名可不小呢！”孟淑岚擒着笑，我继续说道“远的不说，就说前朝，隋炀帝立五刑，笞杖徒流死，而以下犯上的罪名更是严重，以梳妆刑为参本。”
孟淑岚嘴角微微颤动，我继而又说道“嫂嫂方才对太子妃以下犯上的时候，我们可都是看着的，再者，看来嫂嫂对宫里的尊卑不甚清楚啊，嫂嫂虽辈分大，可这太子侍妾和秦王正妃的名分可毫无比较之意。”正说着，清宁已拿着药膏走了进来，孟淑岚手指搅着衣袖，我说道“大嫂，太子侍妾孟氏恃宠而骄，你可得好好替太子管理管理东宫啊。”一切恢复平静，转身要走，“等等！”孟淑岚叫住我“就算我有错，也有太子妃亲自说教，再说了，太子妃上头还有太子，何须你一个外人干涉，太子宠谁，谁就有权，她一个不得宠的太子妃，她……”
“那如果，是本宫说的，有没有这个权啊”抬头见是万贵妃，大家便纷纷行礼问安，她扶起我道“陛下都下了旨，秦王妃可不必大拜行礼，我哪敢受你一拜啊。”
“来人。”万贵妃一直瞪着孟淑岚，“本宫代先皇后窦氏执掌凤印，管辖六宫，东宫侍妾孟淑岚出言不逊，念及初犯乃至身怀皇脉以致开恩，罚薪三月，禁足三月。”孟淑岚已忘记了求情，只是呆呆地跪坐道地上，此时大哥才回来，万贵妃看了眼他不卑不亢道“孟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宫已替殿下处置，殿下可有异议”大哥瞥了眼地上的孟淑岚，开口道“孟氏失仪，理当受罚，儿臣没有异议。”
“殿下！殿下！”孟淑岚爬到大哥脚边求道“殿下，奴才肚里怀着您的骨肉啊殿下，您不能不管我们啊殿下。”见求大哥没用，她又转头看了看我，又别过身去求大嫂，还不等她开口，万贵妃便下令“送孟氏回房。”
众人稍稍说了会儿话，万贵妃便回宫了，大哥对大嫂说道“涟漪，淑岚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大嫂听后激动地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难得大哥如此对她，我忙起身要回，出乎意料的是大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尴尬之余，他忙松了手“无……弟妹，二弟不在王府，你府里也冷清，不如在东宫一起用膳吧。”抚平衣袖上的皱褶道“不了，容儿和承乾都在府里等我呢，再不回去，怕是承乾要急哭了。”不等他们说话，便匆匆离开……大哥，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那么多年，他为何还是还是唤我无垢而非弟妹，又为何，方才不经意地拉住我……“夫人，您怎么了”鸳儿一问，才回过神“没事。就是有些乏了，还疼吗”她摇头，我便也放心了……
注释①源自《诗经……郑风》中的《野有蔓草》，该诗写得浪漫不羁，描写了一对青年男女在田野间不期而遇，自然结合的情景，表现出内心地无限喜悦。
②芦枝叶:枇杷叶，蔷薇科植物，叶加冰糖熬汤可止咳化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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