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又怎么能睡得着，无垢心想着，今日是大业十三年，腊月十八，明日，明日该以何姿态表情见他们每一个人，昏昏睡睡中总算是天亮了，宇文化及昨夜劝了陛下一晚上，终于，下了令，过了晌午便离开太原。
“父皇！父皇怎忍心留容儿一人！”惜容公主刚得到消息便边喊边跑去前厅，无垢闻声也急忙梳洗，挽上发髻也出了门，世民唤了一声容儿，见无垢正在门口，便急忙上前，再次紧握的双手，无垢却总觉得分出了些情意，素锦拿了披风给无垢披上，世民替无垢系上披风上绣绒的衣带道“走，上前厅。”
无垢自然没有挣开世民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着，刚到院子门口就听闻李渊的声音响起“陛下驾临太原些许时日，微臣照顾不周，实在罪该万死。”走近也听闻陛下的声音“李爱卿客套了，我俩本是表兄弟，如今容儿又嫁进李家，咱们更是亲上加亲，日后，容儿若有不足之处，李爱卿可要多多包涵。”李渊忙伏首作揖道“公主聪慧可人，卓绝皇室之能，嫁进我李家可是李家之福，公主在李家，陛下放心便是。”
“有爱卿此番话便够了。”听桃木客套着，师门无垢也一起进前厅，惜容一直在陛下身侧道“容儿舍不得父皇，父皇再陪陪容儿……”陛下自然也是心疼地摸着惜容公主的脸颊道“父皇何尝不想陪容儿，父皇何尝舍得容儿，容儿既已嫁入李家，便是李家的人，日后，要多多为夫家着想，做一个你母后那般贤惠的妻子。”
惜容公主不住的点头，无垢这才发现陛下那般昏庸无道的君主，对待惜容公主，却是如此疼爱，在女儿面前，他不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慈父“陛下，微臣认为，公主昨日刚出阁，况且此一别，不知又是何年才能相见，陛下着实应多陪公主些时日啊。”开口的是宇文成都，无垢听了他的话，不仅心头一颤，多留些时日是何意
宇文成都这几日小住，无垢自然是看的明白，成都是好人，可自己已经嫁做世民妻，况无人能够企及世民在无垢心中的地位，然而多了个宇文成都的情意，自然是心里堵得慌。
正当无垢心中烦乱，宇文化及听后朝他吼道“胡闹！江山社稷岂容拖延公主既已嫁入李府，有了归宿，李氏又是陛下表亲，陛下也全然放心，事已稳妥，定然一切以江山大业为重。”宇文化及又转向陛下，并作揖道“还望陛下早日回朝。”
陛下扶起公主道“好了，容儿还跟孩子似的，朕看着容儿有了归宿便也放心了，即刻便回宫。”
宇文成都作揖道“陛下……”宇文化及按下他作揖的双手道“陛下已下旨，即刻回宫。”宇文成都不服的甩下手。世民道“陛下回朝非小事，微臣已派人为陛下开路。”陛下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惜容公主格外的伤心，跪在青砖上拜别陛下，每一叩首都沉重稳闷，像是一别却永无会期，不过晌午，李渊等人换了行装，均骑上马，护送陛下出城，府上瞬时静了许多，大嫂涟漪拿来了钥匙，解开了元霸手脚的铁链，元霸站起身道“终于解开了，二嫂，二哥呢”无垢随口道“护送陛下出城了，元霸快回屋好好躺着睡一觉，这几日可苦了元霸了。”元霸撅嘴道“元霸知道了，昨日二哥又娶了那个什么公主。怪不得惹得二嫂不开心。”
大嫂拍了拍元霸衣服上的土尘道“别瞎猜了，快换身衣裳，好好睡一觉去。”元霸不服的跑出屋，又回来，趴在门框上对无垢喊道“二嫂，元霸定会替你说二哥的。”元霸蹦跳着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元霸走后，大嫂道“今日脸色倒是稍稍好些了。”无垢笑着说道“不为别的，单为这孩子就不得不好啊。”大嫂点头道“这就对了，不然啊，那什么公主瞧见你病殃殃的模样，还不得骑你头上来啊。”
无垢拉着涟漪的手道“大嫂，公主毕竟是公主，打小娇惯着，往后也别不待见她，多少不能让二哥在中间为难啊！”大嫂不解道“嘿，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你抱着我哭那会儿啦就是因为她娇惯，才得磨磨她的性子。”“可……”无垢还未说完大嫂便说道“没有可是，若是娘听了，娘也会那么说的。不管你怎么劝我，我就是不待见她，我这是为你好，好端端的我干吗跟她过不去啊，你呀，长点心吧。”
那时的无垢才不过十七岁，又怎么再好反驳大嫂呢，沉默着，点头。
回到院里，便看见元霸踩在椅上，正撕扯着昨日丫头刚挂上的大红喜字，无垢大惊，忙急喊道“元霸，快下来，这可不能撕，快下来。”元霸回头道“二嫂，元霸不喜欢公主抢走二哥。”无垢朝他举着手道“是是是，二嫂知道，元霸快下来，这不能撕。”见元霸不理会，无垢急道“元霸若是再撕，二哥就要生气了，就不与元霸习武了。”
元霸这才下来，他走到无垢身边，将手中扯下的红布条往地上一扔，无垢吩咐了素锦打扫干净，元霸还不忘朝地上踢两脚，元霸道“二嫂，二哥会不会娶了公主，就不要二嫂和元霸了”无垢听后不禁莞尔道“不会不会，二哥最喜欢元霸了，怎么会不要元霸呢”元霸撅嘴道“那自从公主到了咱府，二哥就没来看元霸。”
无垢道“你二哥是太忙了，二哥要替陛下操心，已是辛苦，那咱们是不是不应该影响二哥呢”元霸听后，忙点头称是。众人回府已快到晚膳时间，无垢和大嫂在厨屋里忙着，大嫂道“这些日子陛下来府上，铺张多了，怕是粮食都不够府上用了，上回那么多难民来太原等开仓放粮，这样下去，怕是含嘉粮仓和天下粮仓都不够数了。”
无垢叹口气道“是啊，那么多难民不知道大哥二哥怎么安置的，府上那么多天没有放粮，他们这几日该怎么熬……”顿了顿道“如今连年收成不好，太原就咱府还有大嫂娘家，还有舅舅府上丫头家丁多，开销大，要不等爹娘回来，咱商量商量，往后吃食开销缩减些。”
大嫂本是点头，继而又摇头道“我们缩减些道也罢了，你现下怀着身孕，饮食怎么能缩减不如辞去些丫头家丁的，就留下些人伺候就够了。”无垢拾起灶台旁的柴火放进火中，起身道“就府上是吃的上饭的地儿，若把他们辞退了，不就又多了些逃难等着放粮的人左右都不是上策啊……”
今日陛下回京了，还记得曾经“李氏将兴”的那句谣言，陛下杀了隋右骁卫大将军李金才（即李浑）左光禄大夫李敏，又流放了李氏许多旁支亲属，单单到了太原没有动李家丝毫，反而急着把公主嫁进李家，无垢想着，便问大嫂道“大嫂，你不觉得陛下此次来太原，目的就是为了把公主嫁进李家”
“你才发现啊！我早早的提醒你，你还不信。”大嫂瞥了无垢一眼道。无垢低眉转了转眼珠道“莫非陛下察觉宇文化及的奸佞，不愿将公主嫁与宇文氏”大嫂吩咐了素锦和她的丫头在厨屋帮忙，便拉无垢出去，带上厨屋的门道“昨日建成倒是也有此猜想他说许是陛下已知大隋必亡，而又有李氏将兴之说法，他怕大局已定，不如将公主托付李家，一来万一宇文化及谋反，李氏也是军权在握，二来，哪怕大隋真亡，陛下不幸亡命，那他最疼爱的公主也有安身立命之处，无论何种结果，都是对公主无害。”
无垢赞同点头道“大嫂如此一分析，我倒觉得在理，早听二哥说起过，惜容公主的母妃是宫女出身，但甚得宠爱，但公主出生不满三月那宫女便得了热病没了，为此陛下极其疼爱公主。”大嫂道“如此说来，建成的推测也不无道理……”
无垢与大嫂二人会意的点点头，众人回来之后，却不见大哥与世民还有惜容公主，夫人说他仨去看看那些难民情况如何，大嫂忙道“那公主呢她也去了岂不是暴露了咱们的目的”夫人摆摆手道“世民这孩子心细，他竟然敢带公主去，定是盘算过了的，咱们也用不着操心。”
众人纷纷入座用餐，说起来事来，窦夫人依旧咳嗽不止，元霸问“娘，你怎么又咳嗽了”
窦夫人拿帕子遮着嘴角道“老毛病了，今年天冷，又犯了。”元霸“唔”了一声，也不再问，让丫头们留了饭菜，便收拾了桌子，大嫂挽过窦夫人的手臂，将我们的猜想告诉她，窦夫人不住的点头道“方才我跟老爷回来的路上道还说着这事，老爷也是如此猜想。”窦夫人转头对我说道“天下父母心，纵然当今陛下昏庸，但毕竟为人父，对公主这份情自然是不假，公主既然嫁进李家，那往后跟你们俩是一样的。”窦夫人又道“涟儿，尤其是你，别总给人家脸色看。”大嫂不服道“我……是，娘说的是。”
夫人又交代道“还有，方才那些事儿，咱们女人家也别瞎猜瞎说，心里自个儿知道就得了。”
夫人拍了拍衣袖道“又下雪了，吃了饭都早些回屋吧。”大嫂说反正回了屋也没事儿做，不如上无垢那屋，帮着做些衣裳，上回大嫂拿来的衣料，着实有些老了，不过现下的状况，有足够的衣料做衣裳已是知足的了。
天色愈加晚了，大嫂道“天暗了，收拾收拾针线，熬着对眼睛不好。”无垢起了身，揉了揉手臂道“嗯，大嫂也快些回去歇息吧。”素锦正缕着线，便都放下了手中的活，素锦开了门道“呀，雪见大了。”走到门口一瞧，无垢对素锦道“这么大雪，走回大嫂那院不得成雪人了”大嫂也向外探头看了看道“不过下了点儿雪罢了，都在一个府上，淋点雪有什么”无垢看了看大嫂，又问素锦“屋里的伞呢先拿给大嫂用着。”
大嫂拉住素锦道“不用不用，别费事了，不过下点小雪，瞧你们急的。大不了今晚我跟弟妹凑合着睡。”无垢虽是有些不情愿，但大嫂如此说了，便点头道“好啊，那，素锦快去打理好床铺。”无垢犹豫一阵，靠近大嫂小声问道“大嫂不回屋，大哥哪儿怎么交代”
大嫂笑着的表情瞬时改变道“没事儿……”无垢探出头，朝侧房瞧了瞧，灯是熄的，他们还未回来，心想，公主昨日才进门，今日，他就算陪公主又何妨。素锦铺好床就让她回房歇息去了，躺床上和大嫂聊了许多，门悄悄的被推开，无垢和大嫂同时侧身半支起身子，问道“谁呀”世民顿了顿道“还没睡是我。”无垢忙道“二哥，今日大嫂在，不如你先去陪公主吧。”世民还未回答，大嫂急道“是二弟回来了那我在这儿岂不是多事了，二弟别走了，大嫂回自个儿屋去。”说着，大嫂便要下床，不等无垢开口，大嫂便凑进无垢耳畔道“听大嫂的，留住二弟。”大嫂来不及点灯便边穿衣裳便道“我这就回去，二弟可别介意……”
无垢也下了床，待大嫂穿上衣裳，才点亮灯，大嫂匆匆出去，还带上了门，无垢忙给大嫂送了伞才回屋，又拿了寝衣给世民，见他衣裳上已是一层薄雪，轻轻用手拍了拍，世民转过身极道“怎么没穿鞋袜，快回被窝里，也不怕冻着。”
无垢拿着寝衣呆呆的站着，不知该先做什么，世民见状，接过寝衣，揽腰抱起无垢又替无垢掖了掖被褥，而后才自己更换了寝衣吹灭了灯上了床，俩人许久没有说一句话，不知沉默了多久，世民小声问道“睡着了吗”无垢摇摇头，怕世民不知道，说道“没呢，你不也没睡……”
世民见无垢醒着，便让无垢枕他手臂上，道“小妹……”无垢轻“嗯”一声，世民道“这些日子，很想你。”听了这句话后，无垢心中无限酸楚，犹如受宠若惊般的不知所措。
世民顿了顿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还是得说，咱们之间，没有秘密。”
“嗯，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的。”“她，打小被娇惯着，早些年在太原灯会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往后……”无垢便打断他道“往后……我们还是会好好的，容儿性子虽是急躁了些，但赤诚之心也是难得，且又来自宫中，日后倒是能帮着二哥许多……”
他先是一怔，后道“容儿”无垢一笑道“二哥不就是如此唤容儿”他点头道“对小妹，二哥不会有半点欺瞒，容儿，的确性子乖张，但绝无丝毫害人之心，对你俩，在二哥心中，小妹温柔体贴，容儿活泼烂漫，二哥希望你俩能亲如姐妹。”
无垢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也只求不让你为琐事操劳罢了。”他动容地紧紧揽着无垢道“知我者小妹也，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但这也不是说了就作数的，就让咱们用此生证明吧。”终于又感受到那曾经的温情，让深冬的夜也不那么寒冷。
无垢问道“那些难民近日可还安好”世民顿时郁感交集道“莫说难民，如今怕是府上都不够了……回来时爹还说了此事，若如此坐吃山空，日后……唉……”
无垢听后久久不语，世民沉默会儿道“这些都是我们想的，你别操心了，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无垢点点头道“我虽不懂家国大事，但绝不耽误你，你不必担心我。”
世民忽然盘腿坐起，无垢顿感身上一凉，便也坐起，一手拉过掉落地上的被褥替世民盖上，并问道“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事”借着幽暗的月光入户，只见世民举起三指道“二哥发誓，此生不负小妹。”无垢欲抬手拉下他的手，因为无垢知道，他做不到……不是他李世民做不到，而是他是太原公子，他是大隋驸马，他是昙宗大师和舅父口中非池中之物的李世民，既要成大业，妻国孰轻孰重，无垢自是明白，若他能完成大业，实现他的理想，无垢愿意他负了自己。
世民紧紧握着无垢的手道“小妹可是不信二哥这誓言，二哥也不是第一次说，却次次食言，二哥对小妹愧之大就让二哥用一辈子偿还，虽说，往后分离的日子必将不少，那二哥的心永远不忘家中贤妻。”
二人紧紧相依在月色中，沉浸在深深的迷醉里，久久不愿松开紧抱对方的双手，忽然窗外几声寒鸦鸣叫，无垢这才道“外面是寒鸦再叫吗”
世民轻声道“莫出声，我去看看。”
他披了件外衣下了床，无垢倚靠在床头，心想着世民发的誓，字字发自肺腑，无垢信！可是，无垢怕的是虽两心相倚，两心相惜，但却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不过是寒鸦叫了几声，还麻烦二哥下床。”世民回来，坐在床边，无垢坐起身拿过他身上的外衣，世民放下床帘道“不是寒鸦。”
无垢吃惊，后小声道“难道是密报”世民“嗯”一声，亦是悄悄道“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啊……”接着说道“反隋的起义军愈多，已形成十八路反王，天下如今更是大乱，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垢想到祖父和爹保卫了一辈子的大隋江山基业，如今凌乱不堪，不禁郁结道“若是爹还在，定是不肯相信自己随先帝打下的江山如今竟然如此支离……”
“倒也并非全是如此。”世民将手臂枕在脑后道“魏王李密率领七千精兵，攻取了兴洛粮仓，开仓放粮。”
无垢一惊道“洛阳！”多年没见的洛阳，不知此时又是何样的支离破碎，洛阳的百姓，定是像太原一样流离失所，颗粒无收，那尘封了的长孙氏府邸，如今又该是怎样的萧条……
第二日，众人梳洗完毕来到前厅，丫头们也和往日一样早早做好了吃食，只是比平日里缩减了不少，嫡庶有别，无垢坐在世民的左侧，惜容公主则坐在右侧，夫人道“如今不比往昔，且难民只增不减，又至年下却是颗粒无收，故，往后吃食布匹均是得缩减用度。”夫人又看向无垢道“你有着身孕，不必与我们一样缩减，你的用度照旧。”
李渊对惜容公主道“公主，如今粮草着实不足，怕是委屈了公主，微臣……”惜容公主忙起身道“爹……这里没有公主，我是您的儿媳妇，以后，我是李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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