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晗本来就不是苛刻的人，既然江珩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给够了他台阶下，他自然不会再斤斤计较。

否则只会显得他太没风度。

“江导客气了, ”顾晗礼貌笑笑, “顾某难道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

“当然不是, ”江珩之愣了一下,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弯着眼睛接话道，“顾总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 在我们这一辈中，不论是能力还是脾性, 都是一顶一的好, 广为界内所称赞，一直都是我努力的目标。”

顾晗愉悦地笑起来“江导不愧是江导, 这夸人的本领可真是让人甘拜下风。”

沈安无语至极地看着这俩狐狸在这儿推来倒去地互相吹捧，自顾自地低下头打开了小木盒。

他左手拇指压着胶卷的一端, 右手拉着另一端缓缓展开

淡蓝色的胶卷像是被铺开的蓝色水玻璃, 闪烁着平淡却又不容忽视的微光。

一头硕大的深蓝色鲸鱼破浪而出，周身跃起的白色水浪如同鲜花为其加冕。

紧接着的十几张胶片全都是有关这条鲸鱼的，细腻的镜头记录了它从最初的惊艳登场到最后隐入深海消失不见, 像是经历了一场短暂而绮丽的、渲染着宝蓝色滤镜的梦。

如鲸向海，原来不只是浪漫的幻想……

还是一往无前，是永不回头。

“珩之, ”顾燃穿着那一身骚的不行的暗红色西装, 从远处走过来, 他淡淡扫了沈安一眼, 将手里端着的红酒递给江珩之，“给。”

“谢谢。”江珩之刚好结束同顾晗的商业互吹，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沈安盯着他低垂的眉眼，觉得有趣，江珩之这人似乎总是有许多副面孔，在弱者面前，他放肆且傲然，狡猾得像是只狐狸，在强者面前，他却又总是适当地让步或者是示弱，让人误以为他是只白兔。

其实终归不过是披着兔子皮的狐狸罢了。

可偏偏他这样子又不会让人心生厌恶，他惯于将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色人物之间，轻而易举地让大家都对他心生好感，从而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裤下之臣。

沈安偷偷看了顾晗一眼，而顾晗正好也在看他，神情里颇有几分悠游自得。

沈安恍然，顾燃喜欢江珩之这件事情，整个京圈几乎都传遍了，顾晗又怎么会不知道。

“时间也差不多了，”顾晗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表，“小燃还有事吗？我们要不要先走？”

顾燃没说话，他的视线落在沈安手里的小木盒上，浓黑的眉紧紧蹙起来，像是有些不解。

“小燃？”顾晗又唤了他一声。

顾燃回过神来，点点头“那走吧。”

刚出门，就和一个长相端正严肃的中年人迎面撞上，顾晗笑着打招呼“南总，好久不见。”

沈安原本在看手机，一听这话微微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那男人后面还跟着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应该就是南宴之前说过的姐姐南苑。

“顾总。”南御生微微颔首，问他，“你们这是要走了？”

“对，正要走呢，”顾晗点头，寒暄道，“南小少爷今天没来？”

南御生摇摇头，叹了口气“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臂受伤了，问他怎么伤的又不开口，结果今天下午的时候突然发起了高烧，叫家庭医生来看，才发现是伤口感染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除了南家父女俩，剩下的几个人显然都知道南宴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不过南宴既然自己选择了不说，那他们也不好再多言。

沈安一听南宴伤口感染引起了发烧并发症，心里头难得地泛起一丝愧疚，校医小姐姐之前让他每天带着南宴去换药，结果沈安这两天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顾晗低下头看了一眼沈安，帮他问出了想问的话“现在没事了吧？”

“傍晚的时候退了烧，没什么大问题了。”南苑开口接话，声音轻柔。

“他妈妈放心不下，在家里陪着呢，”南御生笑笑，“我平日里工作忙，和夫人经常都是全世界各地飞，南苑又搬出去住了，一家人竟然今天才知道小宴受伤了，实在是失职。”

沈安抿紧了唇。

“没事就好。”顾晗手搭在沈安的右肩上，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这是沈家小少爷？”南御生眯了眯眼，这才注意到顾晗身侧的沈安。

他自然也听说了外界的那些流言蜚语，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不好形容。

沈安南御生是听说过的，他知道南宴和沈安是同桌，俩人还一向不怎么对付，也知道谢家这次出事就是因为谢莉莉得罪了沈安，被顾家暗地里收拾了一顿，顾家做出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去多想。

谢家如今倒台，几乎是顾家一手操纵而成，这本该对有直接姻亲关系的南家影响不小，但好在南家的产业重心近几年已经逐渐转向国外，国内的股市和资产加起来还不到三分之一。

加上南御生本人和谢家的关系其实一般，他一向不太看得惯他大舅子谢浚高调的行事方式，所以平日里联络也不算多，这导致两家的产业几乎没有交叠的部分，所以谢家破产给南家带来的影响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从长远利益上来讲，南家根本没有同顾家结仇的必要。这也是南御生和顾晗能站在这里平心静气讲话的原因。

比起替谢家惋惜，处处和顾家对着干，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和顾家攀一攀关系，争取一下国外项目的合作。

毕竟商人只讲利益，哪来那么多无端端的同情。

“嗯。”顾晗淡淡应了一声，也没准备多加介绍，“我们就不打扰南总了，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顾总慢走。”

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南苑才慢慢开口“我听说小宴的伤是因为帮着沈家小少爷挡了谢莉莉那一刀”

南御生微微惊讶，不过半晌后神情又恢复如初，若有所思道“看来国外的那个合作项目，你也是时候拿去和顾家谈一谈了。”

“嗯，”南苑敛着秀致的眉眼点点头，“我知道了，爸爸。”

——

上车的时候，顾燃比顾晗先一步挤进了车后座里。

顾晗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去了前座。

顾燃这一晚都有些奇怪的沉默，平日里他是在富家子弟圈子里玩得最开的那一个，打一个不怎么形象的比喻，从小到大，顾燃都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他若是有意应酬，那巴结的人必然是趋之若鹜，但他今天的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以至于没人敢上前来招惹他。

沈安自然也不想招惹他，看见顾燃上车后，不动声色地往车窗的另一头挪了挪。

没想到顾燃紧跟着挪了过来，他微微偏头，眼睛沉得发黑，润着一点零碎的光，就这样看进沈安的眼里。

“离江珩之远一点。”顾燃嗓音偏哑，在逼仄的空间里，这样低的声线钻进耳朵里，简直像是在，“沈安，我警告过你。”

沈安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为了不让车里的第三个人听到，他俩之间的距离极近，轻而缓的吐息几乎缠绕在一起。

“顾燃，我记得我也回答过你，”沈安轻笑一声，在黑夜中，他的表情隐在暗处，让人捉摸不清，像是一条行踪难辨的蛇，神秘而危险，撩拨人脆弱的神经。

“第一，不是我先招惹他的；第二，你”

沈安顿了顿，咬字清晰道“管不着我。”

顾燃眯了眯眼。

与对面的车会车时，他线条锋利俊拓的轮廓像是野兽的爪牙，撕破后座里晦涩的黑暗，极具攻击性的显现在沈安面前。

下一刻，右手被人狠狠捏住，坚硬的、带着薄荷烟草气息的胸膛靠上来，逼得沈安一直退到车门上，避无可避。

沈安死死握紧了右手，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你确定你要在这里跟我抢东西？”沈安忍着疼，指甲扣进盒子的边缘，死活不让顾燃把他的手给掰开。

顾燃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

这么多年，他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可沈安像是一个行走的开关，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自己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被惹怒。

他给虞子风处理伤口却对自己熟视无睹、他同顾晗一起上楼却把自己晾在一边顾燃憋着一腔怒火，终于在看见沈安收下江珩之高价拍下的竞品时忍无可忍。

事情好像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按理说他应该是喜欢江珩之的，毕竟是他追了那么久都还没追到手的白月光，他当初甚至是为了江珩之才答应和沈安结婚。

可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间里，顾燃唯一的想法却是要把沈安给关起来，让他日日夜夜只能对着自己一个人，再也没办法在外面勾三搭四、沾花惹草，无端端惹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