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嫣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连清有些冰凉的脸。

连清笑了笑，低首蹭了下苏嫣的掌心，轻声道：“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极温柔的女子。小的时候，她经常亲自下厨给我做点心吃……”

“当年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便故意向陛下隐瞒了病情。等到陛下从太医那里得知时，她已经病入膏肓。”

连清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去。

“当时陛下特别生气，让人把那太医拖出去打了顿板子，还把思行殿砸了个稀巴烂。”

连清扯了下嘴角，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了下去。

“他也特别后悔，后来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到凝玉宫陪母亲，甚至连奏章都尽数搬进了正殿里。除了上朝之外，他一步都没离开过凝玉宫。”

“那个时候，母亲虽然因为生病身体异常虚弱，但我能看得出来，她很快乐……”连清笑了一声，接着闭上了眼睛。

苏嫣默默收紧了抱着连清的双臂。

淑嘉贵妃隐瞒病情大概是为了连清。

陛下身为帝王，心中装着天下江山，个人情感自然居于不起眼的角落处。

淑嘉贵妃身为南越公主，她若离世，连清必定失去依靠，当时能护着连清的最好人选就是陛下。所以淑嘉贵妃才借自己的病情，搏一搏陛下身为父亲对于亲子的怜爱。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只可惜这法子只成功了很短的时间。

“但她还是低估了陛下的薄情……”连清靠着苏嫣的头，在她耳边低低说道。

苏嫣没有说话，她只静静地聆听着连清的低喃。

经历过这许多，连清对于昭元帝这位父亲，终于也只剩下了漠然。

半响，苏嫣轻声说了一句，“陛下老了。”

只有人老了以后，才会习惯地去回忆过去的事，心中埋藏的后悔和愧疚才会破土发芽，越长越盛。

所以陛下对连清的“任性”才会采取纵容的态度，并不横加干涉，甚至其中还有几分回护之意。

比如他们两个的婚事，再比如这次他们要来克知城拜祭南越王陵的事，都能看出陛下对连清的态度并不是毫不关心，当然也不是特别在意就是了。

毕竟，陛下对待和安公主，那才叫特别在意，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比起和安公主，其他皇子皇女都不算什么，这样想想倒也容易心态平和。

连清轻笑一声，淡淡道：“陛下确实老了。”

前几年他与祖母前往太青山时，陛下还只是双鬓微微泛白。但在去年他回宫拜见时，才发现陛下虽面容稍显年轻，但头发却已然白了一半。

他这才恍惚意识到陛下已经年过半百了。

静默许久，苏嫣抬起头看向连清，再次开口道：“你认为下毒的只有季美人吗？”

言外之意，连清自然听得出来。

连清微微摇了摇头，表明

他与苏嫣想的一样。

季美人怕只是一柄好用的刀罢了。

淑嘉贵妃乃是南越王的掌上明珠，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南越一定不会轻易罢休。更何况那时林骆还未离京，京城中也仍有淑嘉贵妃从南越带来的其他随臣。

若淑嘉贵妃真的中计，此事闹大后，恐怕要连累大周与南越的盟约被毁。

当时大周与西辽交战正酣，若是淑嘉贵妃在此时出事，南越国必定会发难，大周怕是会迎来腹背受敌，就算不至于左右战局，但让战局走向更加不可测的方向还是有可能的。

如此后果，季美人一族加起来恐怕都不够赔罪。

但这背后指使之人或许可以逃脱，或者是能从中谋取巨大的利益也未可知。否则此人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用季美人作刀谋害淑嘉贵妃。

所以，当时昭元帝无论是出于对淑嘉贵妃的宠爱，还是出于对战局的关心，他是最不希望淑嘉贵妃出事的，而且最好一点风声都不要有，所以秋寒才会被以生病失明的理由送回南越。

淑嘉贵妃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嘱咐秋寒不要将此事告诉自己的父母和兄长，而楚婆婆则是在给秋寒诊脉时才发现的。

“当年秋寒女官的事情发生后，陛下不是派人调查了吗？虽然那时你还小，不过应该也有些印象吧。”苏嫣问道。

连清摇了摇头，“冯公公调查出来以后定然是禀告给陛下，陛下倒是有可能在屏退所有人之后，与母亲单独说。但母亲也未曾与我说起过此事，我对此也没有太多的记忆。”

苏嫣叹了一声，但也谈不上有多失望。

昭元帝既然想瞒住此事，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也少。连清能记得点线索当然是好，没有倒也正常。

沉默了半响，连清蹙眉说道：“不过在那之后，母亲身边最受信任的芳容女官便派来照顾了我一段时间。”

“据林先生说，这事只查了三四天便草草结了案。”

连清停顿了一下，继而垂眸说道：“就是不知陛下是不愿再查下去，还是不能再查下去。”

接着苏嫣就明白了过来，抬头问道：“你有怀疑的对象？”

连清望着窗外的青竹，轻声道：“明面上看我们母子最不顺眼的，就是继后了。”

“继后？”苏嫣喃喃道。

“母亲身为贵妃，又有封号，是除皇后以外唯一一个可以管理后宫的人。”连清解释道。

苏嫣闻言若有所思。

据她所闻，继后虽比不得元后恭淑贤良，但也能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皇后了。但这合格二字，就不知道指的是庆国公府陆家，还是继后本人了。

“那暗地里呢？”苏嫣又问。

连清淡淡道：“人心难测，尤其是在皇宫里生活的人。面上笑盈盈，背后捅刀子的只多不少。”

“看来要调查这件事，绝非一日之功。”

苏嫣叹道。

连清轻轻颔首。

入夜之后，皓月高悬，星盘密布，苏嫣和连清并肩坐在廊下欣赏着这在京城难得见到的夜空。

连清握着苏嫣的手，轻声说道：“看来京城的浑水我们不趟也得趟了。”

“我们本就在浑水中，何来选择的自由？”

苏嫣的头靠在连清的肩膀，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淡然道。

连清笑了笑，声音有些低沉，“说的也是。”

连清伸臂将苏嫣拥到怀里，抵着苏嫣的额头，低声道：“只是把你牵扯了进来。”

“你这话又错了。”

苏嫣微微摇了摇头，手指抵住了连清的唇。

“牵扯不牵扯，你说了不算，是我说了算。”

连清看着苏嫣眼中的认真，下意识弯了下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