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后。

雷伯形单影只地出去，现在又形单影只地回来。

哈罗德冷哼一声。

“放开我。”

看起来，雷伯很尴尬，爬到床上给他松绑。贴近了发现，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仅仅是几个小时就有了这么重的黑眼圈，他好像很紧张，松绑的手颤颤巍巍。

“虽然没有人来。”雷伯颤抖地说：“但是······请带上我。”

哈罗德张开被放下来的手，又握拳，酥麻感正在消失。

“我准备从红茶田后翻越，你觉得呢？”

“嗯，应该也没有比哪里更合适的地方了。”他艰难支棱着身体，抽出抽屉，拿出一个金属小酒瓶，“就那里吧。”

说着，一饮而尽，劣质酒的灼烧感让他看起来很痛苦。

“你这样穿过城镇太危险了，我是这里的警长，我能分辨你，那些牛头人也能。”雷伯说：“想要穿过城镇就要冒一点风险。”

“你从窗户往外看。”

哈罗德从百叶窗间拉下一条缝隙，看见了雷伯宅子的院子，里面装着一车灰土。

“你藏在那里面。”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到第二瓶酒，又是一饮而尽，“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能做可以让你呼吸的措施，以免看出端倪。”

“你一个人推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很多人推才会引人注目，我每天都要做修缮墙壁的工作，没有问题的。”

“我觉得还不够保险······”

雷伯将手推车推出院子，天色已经变暗，晚霞将城镇染成鲜红；再过几个小时就宵禁了，大家都开始少说话，买了晚餐就把自己锁在家里。

雷伯推着土车穿过匆忙的街道显得那么正常，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

“你等一下雷伯。”

一个警察制服的牛头人叫住了他，是奥格尔格斯的人。

他头上停着一只没有眼睛的白鸟，鸟说：“太阳快下山了，干什么去？”

被人从后面这么一叫，那一瞬间他吓得哆嗦了一下，豆大的汗珠挤满了他的额头，他想控制，可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推车的手一直颤抖。

“晚饭买了吗？”

他一抬头，他看见那牛人弯着腰，微笑着看他。

他仿佛看见了天，一个大到铺满天际的东西。一个微笑的，铁灰色的魔物，就像铁铸的一样。

只是一个微笑，却是那么骇人，在模糊的想象里，他微笑的嘴就像留着口水，那大到不可形容的东西，正围着餐巾，踏在海中，准备享用盘中的自己。

这是大多数人类都不曾体会过的恐惧，就要被吃时的战栗。

“不······不······家里还有很多吃的，感······感谢太阳神。”

只见他微笑更甚。

“那玩意又不会喂饱你，你应该感谢奥格尔格斯·公才对。”

雷伯就要昏厥了，眼前的这个生物就像两只妖魔的大手，正在捏着自己的心脏，他随时可以捏爆他，却在他濒死之际把玩它。

“这车土是干什么的？”

他一抖，车上的土划下来不少。

本来匆匆忙忙的居民们看见此情景便快速离去，摆摊的也以最快的速度收了摊位，拉回院子，顷刻间，诺大的街道就只剩下雷伯和牛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哈罗德就在车里。

他们全拥在窗前，却没有一个人想要上前凑这个热闹。

“奥格尔格斯·公······”他咽了口唾沫，“······要修缮东面的墙，我去把土送去，明天就修。”

毫无预兆，牛人手作掌，瞬间插进了土里，只听见咚的一声。

插到底了······

土上，鲜红的颜色慢慢浮现上来。

“你走吧。”

牛人微笑消失了，他把手抽出来，手变得血肉模糊，五个指头全部断掉，扭曲地像是章鱼的触手，那土里的血是他自己的。

“是······是。”

他两眼一闭，提起推车，快马加鞭，推上木桥，冲进红茶田，迅速消失了。

等到雷伯推到了最靠东边，又是河川守卫无法看到的死角时，他才停下来，痛苦艰难地呼吸着，就像死里逃生一样。

他把彻底车倾倒，沙土全部倒出，但是最底下却怎么也倒不出来，已经凝固了。

只见他拿出藏在里面的锤子，一锤下去，水泥碎裂，哈罗德才浮现出来。

把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

“呼吸！快！小子！”他一拳砸在哈罗德胸口上，“我们没有时间了！”

哈罗德深吸一口气，就好像刚从鬼门关出来一样，但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爬起来，借着微弱的晚霞看向雷伯。

“你······你怎么！发生什么了！”

晚霞里的雷伯头发已经全数掉光了，脸上的沟

壑已经填满了他整张脸，这一刻，他就像一个年过九十的耄耋老人。

“没事，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快走吧。”

“你呢？”

他长叹一口气，“你看，我已经这样了，我在这边也结婚了。”

“结婚

？！”

哈罗德这一刻终于想到了这个城镇一直给他的不协调感是什么了！这个人类城镇————没有女人！

哈罗德忽然想到了阿格尼丝，很难想象她现在正在忍受什么样的遭遇。

“对，结婚。”老人跪在地上，就像一个活脱脱的失败者，“人类总是耐不住寂寞，不是吗。”

“你快走吧，这里的人还需要我。”

“雷伯！”哈罗德一把抓住这个颓然老人的手，“雷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名！但是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救你们，你们所有人！我会把你们都带回人间去。”

真名？他早就忘记了，我姓雷吗？还是我名字里有雷字？不记得了，我甚至我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记得了，即使是临死前的一点点回忆都消失了。

哈罗德没有再多说一句，没有留恋，一翻身就飞上了墙。

太阳下山了，哈罗德也消失在了墙顶的黑暗中。

本来想一直待到看见他爬上墙顶的，这样也看不见了。

忽然，雷伯感觉自己不能动了，紧接着是一刀背刺，一只灰色的手从他的胸膛中掏出来，上面沾满了雷伯的血。

“雷万先生，我对你很失望。”

雷伯在剧痛中艰难地回头。

“奥格尔格斯！”

这一生，他第一次没有在奥格尔格斯后面加公字，也是他一辈子第一次对着牛人如此般的怒吼。

他转过脖子，像野狗一样咬在他的脖子上，紧接着听见万千声刀剑的声音，雷伯的嘴皮开肉绽，牙齿全数飞了出去。

奥格尔格斯拔出手臂，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在地上，血液从身下扩散开来。

“你抓不住他了！”雷伯咳出一大口血，“他已经跑了，要不了几天，他就能从自由地逃回人间！你这种人是永远也抓不住他的！”

“闭嘴！”

奥格尔格斯一脚踩爆了他的头，脑浆血沫乱飞，他终于安静了。

他不甘心，这么有潜力的人类就这样跑掉了，可是，即使他抬起头，看见的也只有天空中的黑暗，和雷伯看见的一样。

但是他却没有离开，自信地微笑着，看着黑暗的天空，好像在等待什么。

来了。

一星点银光一闪而过，奥格尔格斯侧身一躲，也没来得及，还是在肩膀上划出一道口子。

紧接着，一只乌鸦宛如炮弹一般飞下，一头钻进伤口。

可惜，就在钻入的一瞬间，奥格尔格斯凭着肉眼一把抓住了三十，他一用力，乌鸦被捏的眼球外凸，再一摔，重重摔

在地上。

三十反应很快，没来得及自己悲鸣几声，叼起地上的砍刀就又飞了上去。

哈罗德从天而降，用着全身的重量，一刀刺进了奥格尔格斯的肩膀。

可是手感不对，刀几乎完全没了进去，却像是刺进了一大块海绵，没有阻力，也见不到鲜血。

他刚想从他身上跳开，却不料给奥格尔格斯一只手抓住了。

他的是身体就像巨人，一只大手直接抓住了哈罗德的胸膛，一用力，大拇指刺进了胸口。

哈罗德大叫一声。

他由于痛苦，闭上了眼睛，在缓和之际，再睁开眼睛，看见的确实如山一样，灰色温柔的胸肌。

奥格尔格斯轻轻地抱住了哈罗德，温柔地拥抱，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可是，下一秒，哈罗德全身的肌肉宛如爆炸一般爆开，所有和奥格尔格斯接触的地方，凭空出现了细密数量庞大的刀伤，哈罗德全身被砍得左摇右摆，血流如柱。

而奥格尔格斯的拥抱越发紧密，越发温柔。

等到他松开怀抱，哈罗德摔了下去，整个正面已经血肉模糊，而奥格尔格斯的正面也被鲜血覆盖，不是他自己的血，全部都是哈罗德的血。

奥格尔格斯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满意足。

“慢着。”奥格尔格斯很惊讶，他居然还有一口气，“怎么才能出去。”

“你看见了，对吧。”

他爬到顶端了，但是他却逃不了，围墙的外面是无边际的大海，海中，数以百计的金鱼一样的怪物疯狂地用头撞着围墙，围墙周围的海域完全变成了红海。

“通过下水道可以连接其他城镇，而其他城镇，可能就连接着大陆了。”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只见他趴在自己的血泊中一动不动。

奥格尔格斯站起身，直起腰板，比红茶田高出不少，就像一个杀生的魔物。

这时，围墙的墙壁适时地裂开一道口子，用线围成的口子，裁缝登场了。

裁缝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