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逆风，长眸透出一丝余光瞥向圣帝，容卿有暇一笑，半空拧身，毫不客气的对陛下踹了一脚——

有本座在，您老还是一边纳凉去罢！

圣帝挡下容卿那一脚，伸手一捉，只收获了容爱卿留给他的一只鞋。

“你这混球！你给朕回来！”

这时再叫，显然晚矣。

容卿摆出的架势是要正面迎击明溟，待到对方身前站定，眼神微瞥身周丈余地界，道：“就这一丈的圈子，本座与大师谁先出圈，便算谁输。”

概言之，这便是一步也不能退。

明溟道：“施主若这般在意输赢，老朽可自行出圈，释家甘愿认输。”

大师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慈祥和善，不惜将释家的名声搭进去，更可谓诚意拳拳。

容卿慢手折袖，释家对他和善，他不能轻率的甩释家冷脸，但他能说别的理由，“昔年，我恩师行走江湖之际，免不了与你对上，当时，大师也这般好说话？”

明溟被击中七寸，目光低垂，坦言道：“我不是与御风施主对上，而是曾经去过鬼手山，与他约战。”

约战的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明澄面有不忿，容卿错开眼神看着那位戒律堂首座，慢声道：“若释家的其他人介入，本座不在乎你们以一敌二，仗势欺人。但今夜这一战传出去，尔等与本座究竟谁正谁邪，想来江湖上会有一番新的说法。”

圣帝哑然而笑，御风是个言语能耐弱鸡的，但收的徒弟却是个毒舌的。

陛下这厢露出笑容，明澄那厢便以为圣帝会插手，对容卿喝道：“那成，你告诉你家陛下！让他也别插手！”

圣帝眼都不抬，两指拎着容卿的鞋隔空丢了过去，道：“整好你的仪容。”

搁下这句话，陛下走到树前拎起方才没喝完的酒，待容爱卿穿好鞋，将酒壶掷了过去，肃容道：“喝了它，朕跟你的主公以及恩师，就在一旁看着你。”

想了想，陛下接着道：“你穿的乃是碧嘉谦的衣裳，便等同他就在你身边，不，你家公子就守着你，你受伤，等同他受伤。”

容卿点了一下头，几口喝干残酒，将酒壶往身后一扔，抬手道：“大师，请出招。”

干净利落的五个字，干净的人，剔透的心，明溟看了容卿片刻，哈哈而笑，摸了一把自个儿脑瓜，道：“妙，施主，你有大善相护，老朽只有满身孽债，也罢。”

容卿因何要战，明溟猜得到，故道：“你跟我对掌法，每对一掌，我便告诉你一个你想要知道的真相。”

以一口好牙撕开手掌绷带，容卿道：“不必，你已不在红尘，那这红尘中的事，便与你无关。前尘往事，当年的债，本座自会向留恋尘世的某些人讨。”

过往流了多少血泪，吞了多少苦，都封在一双平静无波的长眸中，掌心平托，容卿面容平静的将掌心摊开，两道横穿掌纹的带血伤痕，格外刺目！

明溟闭了一下眼，慢慢将手放了上去，掌心下压到一半便停滞不动，圆胖脸颊，剧烈抖了一下——

这一幕，令他恍如回到了与御风鬼手初见的那一刻！

那时他觉得御风鬼手乃是轻狂，乃是蔑视释家，现在他才明白，鬼手一门，本就以“淡”著称。

淡泊名利，乃至淡漠于万物，只将情留在这双鬼手中！

明溟脸上挂了两行泪，手掌突尔下压，容卿衣摆曳动，发梢扬到半空，深汲一口长息，似要汲取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那缕檀木冷香，又似想再深嗅一次鬼手山上的寒梅暗香——

单手卷袖，背在身后，好似紧紧捉住的乃是公子一片衣袖，容卿唇角紧抿，肩头微振，掌心往上抬了一分，明溟额角顿时生汗，分明觉得一股极冷煞气透过容卿的手掌逼近，他却觉得心如焚烧——

不是真的被架在火上烤，概因急的，明溟急于容卿性子中的倔强，生怕他会失了分寸，将容卿伤出个好歹！

此一时，彼一时，自圣帝出现的那一刻起，明溟便深深明白，他已失去对容卿施以“改造”的最好时机。

而容卿亦不好过，外界所看，他只是站着没动，皮囊还是那副皮囊，腑内却是暗涌逆流，被碧嘉谦先前灌入的昆仑心法极其碍事，不仅碍事，便如同躲在暗处的刺客一般，伺机便要刺一下他的经络！

荀恒不懂功法，但大才子乃有一套自己的修心方式，顾不上其他，他对容卿咆哮般的道：“本源——万般法则都有它的本源——容卿——本源！”

容卿凝眉，本源？在这个时候跟他扯本源，有个卵用！

圣帝将荀恒的话转变了一下，道：“你家公子因何为你灌入昆仑心法，这个因由便是本源，碧嘉谦给你的，乃是他给你的，他将自己当了媒，传给你的便不再是昆仑心法。”

一字为“媒”，容卿凄楚而笑，他记得这个字，更记得那一刻，他的公子承受着撕裂经脉的疼，将他恩师的功力化为无比温和的源泉，一点点的“喂”给了他！

江湖

中人凭借的乃是功法高低，他有的不仅是功法，他有爱，有人爱他，不惜以命护他——

这个人就在他身边，从未离开半步！

容卿蓦地退了一下，脚步压在一丈圈内，便在明溟无比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两手将明溟的手掌扣住，碧色衣衫好似有了生命一般，衣摆旋飞，牵起一股狂烈的霜冷气浪，泥沙崩飞，随着身形倏尔上前，明溟高大的身躯，当即往后退了一步！

大师的目光定在年轻郎君的面容之上，有一霎的恍惚，他觉得面前的不是容卿，而是碧嘉谦。

圣帝准确捕捉到明溟神色的变化，嘴角微勾，你先前欠朕碧爱卿的，这便让你还在朕的容爱卿身上！

时机转瞬即逝，明溟心思生出岔路，容卿不疑有他，再次上前一步，以推山排海般的气势，推着明溟又往后退了半步！

便在这时，明溟加了一只手，反手盖住容卿的手，四手相握，容卿所感一路极暖内息透过对方手掌传了过来，想要撤回手掌，碍于明溟力气甚大，容卿喝道：“你干什么？！放手！”

明溟脸上挂着慈悲笑意，淡道：“江山社稷都在你与碧嘉谦的肩头，你叫我如何放手？”

听出明溟用意，容卿转眸怒瞪圣帝，就这一眼，陛下便晓得他的容掌司要干什么，不等陛下阻止，容卿飞身而起，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态，双脚连踹明溟，两人乍然分开，明溟被踹出战圈，容卿亦受反震之力，脱离了先前划下的圈外。

所谓不输不赢，概莫如此。

明溟低头看着胸前印下的两个脚印，满怀可惜的抬头看着容卿，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施主，你可对万物留情，就不能可怜一下我当初造下的孽，现在想要补偿的心情吗？”

容卿震住胸口要裂开般得疼，咬牙喝道：“你要补偿你的，但你不能强加给我一些我不要的！我发过誓，我的公子给我什么，我便要什么，别人给的，我半分也不会要！”

一番话打了两个人的脸，明溟面色灰白，圣帝移开视线，陛下明显是觉得心虚，更觉得有些失落，容小卿嫌弃他，简直要嫌弃死他这多管闲事的陛下！

容卿慢步后退，圣帝顾不上别的，一步上前，容卿喝道：“你别过来！”

圣帝凝眉，安抚道：“别紧张，朕只是想看一看你的伤。”

容卿又后退两步，环顾一周，扬袖扫下隐在树梢的纳兰，对视圣帝，长眸中的神色，极不稳定，“你放我去见公子，好不好？就当……”

蓦地跪下，容卿像是愣了短瞬，瞳仁晃了数下，背脊微弓，轻道：“陛下，就当微臣求你，微臣求陛下放微臣去见公子，好不好？”

“你跟朕回宫！朕绝不放你走！”

圣帝吼出这句话，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继而看着上前挡在他与容卿之间的荀恒，荀大才子回眸看向容卿，“能骑马么？”

这会儿不能也得能，总比他拖着一身伤徒步赶路要好得多，容卿按着膝盖想要站起来，胸口骤然一疼，两口血涌出，一下没能站起来。

荀恒惊呼一句“我的老天”，顾不上理会圣帝，他上前将容卿扶起来，圣帝下意识的走了两步，明溟横出一臂将其拦下，沉声道：“若陛下信得过我，便由我与师弟送容施主上路。”

圣帝一把揪住明溟，一字一顿道：“你送哪个上路？！”

这话说得没错，用词也没错，所谓关心则乱，陛下就是心里难受，有意找茬！

容卿神识渐次游离，呢喃般的道：“鸳鸯……”

荀恒微愣，这时候说什么鸳鸯？

就这么愣了一下，荀大才子碍于身无功法，这便坐实了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说法，眼睁睁瞅着容卿顺着他的臂弯，后仰而倒，砰地一声，摔了个实实在在！

圣帝正跟明溟较劲，耳膜灌入那一记闷响，背脊猛地一颤，慢慢转眸过去，容卿安静的躺着，长眸微瞠，手伸在半空，沾染血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道弧线，对空哀思——

“公子，我想你了。”

“你想我么？”

“我想要那块鸳佩，你给我戴上，好不好？”

“那块鸳佩，没了……銮儿又给我们亲手镌刻了一对。”

“是一对，玉佩是一对，我们也是一对。”

“碧嘉谦……世人都说你高智，你高智在哪里呢？”

“皆说你多智如妖，你妖在何处……”

“公子……殿下……”

语至此，手无端掉落，视线还停在虚无，容卿一动不动的躺着，一时间没人敢过去，圣帝动了一步，也仅限于这一步。

纳兰横飘而过，双手拎着容卿衣襟将人往背后一甩，荀恒瞥眼道：“你自个儿也注意些，毕竟，你二人都有伤。”

纳兰道：“现在你晓得我有伤了，那你抽打我的时候，咋不见你轻些？”

荀恒忍了片刻，握拳道：“究竟是我抽打你下手重，还是你自己擅长找死，惹了一身伤滚回来的！你既觉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