睊睊细顾，一盼一停，自登上箭艇之际，碧嘉谦便沉默不语，连荀侯主动打招呼也视而不见，周身弥漫的肃杀气息，随目光所至，几如有形！

侯爷求助的看向容掌司，容卿敛了目光，他也不大了解，缘何公子见到这箭艇，便一身的劲都不对了。

好似自这次分别再到重聚，他的糟心公子就没对劲过。

别的目前不好猜，他家公子的心思太深，但这会儿的问题，会否便出在这艘箭艇上？

心底这般想，随着灯烛渐次亮起，容卿打量起这艘箭艇，只见这单是桅杆镀漆用的便是金包黄铜，硬帆结构，帆篷制有撑条，升帆会极耗人力。

荀侯擅水战，对箭艇了解甚深，对容卿解释道：“这类帆，因桅杆没设固定横桁，所以受风程度极高，有风助力的时候，不需船夫怎么费劲划桨，航行速度便不会慢了。”

容卿微一点头，目测艇身横着的宽幅便约莫五六丈，恐怕只少不多，全身更是逾越三十丈长，可载百人不在话下——

夜幕下，就近观，尤当身在其中之际，甲板空阔，给人一种置身庞然大物腹腔的感触。

容掌司打量罢，啧啧的给了荀大才子三个字评价，真有钱。

收回目光的时候，容卿眼尾捉到一点熟悉印记，走近桅杆凑近细看，约莫年岁有些久远，上面的印记看不大清，容卿怕猜错，便伸手摸了上去，指尖微勾，勾掉些许铜锈，这回便确定了，因确定而心惊！

容卿一霎回眸看向碧嘉谦，他终于晓得公子因何会登上箭艇便状态不对，他所摸到的乃是卷云印记，在印记的正中，乃是一个“云”字——

这箭艇的原主人，乃是碧云！

碧嘉谦没接容卿的惊痛目光，直接跨入了客舱，玄星銮随后而入，蓝逸昆扭脸看着好卿兄，“你这是怎么了？”

容卿捺着额，摆手道：“进你的舱去，少跟本座废话。”

蓝少侠脚步停了一下，这会儿来看，不仅他的谦情绪不对，他的卿兄看起来更加不对，难道这艘箭艇有鬼不成？！

好在容卿没耽误多久便也进来了，这才令蓝逸昆打消他的卿兄会否被鬼拖走的担忧。

客舱乃是一派软厢细褥的归置，酸枝茶几酸枝坐凳，连那张供人歇息的软榻，也是酸枝所造。

闲话不提，荀恒被抬进来安置在软榻后，身后垫了个软垫，

连带父亲荀侯在内，他床前算是坐了五位大神，荀大才子笑不出酒窝，目光对接碧嘉谦，道：“杀人不需要见血，杀李大方这贪官么，便如死了个不值当一提的苍蝇，便不牢碧相脏了龙泉剑。”

卖米的荀大掌柜，派人宰了扬州府这处鱼米之乡的父母官，这是怎样的强硬手段，杀人放火之后，还敢叫嚣乃是冒充碧相与容掌司的贼匪杀的李大方，这又是怎样的一副狐狸肝肠。

文人会杀人，不需亲自动手，可见荀恒心思段位高，收割人命，眼都不眨一下！

碧嘉谦暂时没打算分析荀恒话的内在含义，他的心思除了放在当下局势之外，还放在这艘箭艇之上，“此乃凌云号。”

容卿是靠辨认印记才知道这是碧云的旧物，碧嘉谦打从瞧见便认得，可见曾经十分熟悉这艘箭艇。

荀恒点了点头，总算如愿以偿的笑出了两枚酒窝，道：“我这总算是物归原主了，凌云号，凌云，并非壮志凌云，乃万物万事皆可凌驾‘云’之上，又取碧姓，便是碧相父亲的名讳，碧姓云郎。”

碧嘉谦目光略僵，瞳仁内的清辉渐次寂灭，放在膝上的手逐渐紧握，容卿将公子的手握住，转眸看着荀恒，摇头道：“陛下命唐元打你，打得太轻，再有下一次，换本座亲手打你。”

“这箭艇，便是将我与父亲从南疆接走的那一艘，自下船那日后，我便再也没见过，现在来看，陈设未变。”

碧嘉谦语落，荀恒不怕死般的道：“我重又连夜布置的，一边赶路一边布置，好险赶在归还之前，将这艘艇回归原貌。”

这番话落，龙泉剑出了鞘，玄星銮动手拔的剑，剑锋指着荀恒咽喉，眼中好似有火，“你给孤闭嘴！不然，孤不介意亲自动手让你闭嘴！”

没人敢缴銮殿下的剑，除了这把剑的主人，碧嘉谦按住小殿下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收剑入鞘，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睫微垂，“銮儿，你与逸昆去甲板四处看一看。”

这便是变相的支走他！

玄星銮不甘心，很心疼太傅，顾忌着不能再惹太傅生气，銮殿下暗道，孤与你荀家父子有账不怕算，气哼哼的站起来，一把捉了蓝逸昆衣领，拖死狗般的将蓝少侠一道拖走。

舱门合拢，严丝合缝，外间听不听得见内间动静，碍于銮殿下与蓝少侠耳目能耐不低，那便天知地知，他二人知了。

碧嘉谦将龙泉剑横放膝头，轻轻婆娑着，道：“说说吧，先不说扬州府这里，就说说素和家的那位上将军究竟做了什么事，会令你后悔吃他家那份茶礼了。”

荀恒也不绕弯子，面色少有的阴沉，直

言道：“我绝不会吃他们素和家的茶礼，更别说素和如风碰了玄二殿，不仅将人伤着，还伤得不轻。他对陛下说的是，他中了幽魂的魔咒，堕了幻境，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碧嘉谦没什么表情，婆娑龙泉剑的动作依然轻柔，“幽魂伏垚的确会五弦铃，那夜我堕入幻境，随后陛下带我出夜玄观的时候，素和如风来报过銮儿的踪迹，想来，这人也是个自认为聪明的。”

荀恒冷笑道：“素和如风的这个聪明要看对谁了，荀家不能和自认聪明的人有丝毫干系。素和如风因为这个辩解，所以没被陛下发落，不仅没发落，陛下反倒安慰了他半天！”

容卿听到这里，忽道：“雷霆雨露皆乃帝王恩泽，你不觉得陛下不发落素和如风，比发落他要好么？俗语有云，爬得高，才会摔得疼，更别说陛下有得是法子让素和如风自己爬高，再自己跳下来，是摔死，还是摔得生不如死，便看帝王对素和家还剩多少耐心。”

荀恒咀嚼着这番话，容卿则对视这人，又道：“你演戏差不多就得了，在场的除了你爹之外，没人是傻子。”

被容掌司变相誉为“是个傻子的”侯爷有些坐不住，这会儿也顾不上容卿说他是个脑瓜有坑的，急道：“那现在陛下对我们荀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碧相！看在……”

荀侯的话卡在咽喉里，他们荀家跟碧嘉谦还真是没什么旧情可言，越是叙旧，便越能翻出他当初对碧云恶言恶语的旧账！

荀恒不能让父亲失了面子，补了另一番情谊，道：“看在晏清甘愿被陛下所用，也甘愿挨了打，也要撇清素和家的拉拢，碧相，你觉得往后，我与家父该怎么走？”

碧嘉谦目落舱内各物，这是一处客厢，且不知主舱如何。

荀恒咳咳两声，硬着头皮道：“晏清自作主张，尽量将各物回归原貌，也就是说，云相的主舱，并没有挂任何祭奠白事之物。”

碧相回了一个算你识相的冷淡眼神，又不免敲打对方道：“你挨了打，总该学乖，两家茶礼不好吃，当心下回撑死你。”

大才子闷声点头，“我的确想过连素和家的茶礼也吃了，但我晓得不能吃，而且陛下也不会我吃，所以便打了我一顿，让我怎么吃的，再怎么吐出来。”

荀大才子乖乖吃瘪，荀侯顿觉手痒，奈何掐不过碧相与容掌司，唯有跟着好儿子一道吃瘪。

大主子小主人眼看着都吃瘪，身为家仆君的纳兰不甘心吃瘪，嘴巴刚一张开，荀大才子便抬眼喝道：“你可趁早闭嘴吧，就是因为你，我才不得不挨陛下的这顿打，看你往后还敢乱跑！”

纳兰吃了一个他那阿恒糊过来的大瘪，低头碾着脚边的木板，闷声道：“哦。”

容掌司唰啦扭脸，低头，怒瞪，你再碾本座主公的这块船板，本座便将你的脚剁了将你的腰打折，看你往后还怎么跳舞扭腰！

纳兰：“……”

这位更惹不起，他还是乖乖充当背景板的好。

趁这个间隙，碧嘉谦思忖得当，对荀恒道：“你趁夜回帝都，至于你的父亲，便打包带走家仆君，这几年，就别回了。”

最挂念的事还没说，荀恒沉默稍长，语声变得有些小心翼翼道：“那我父亲的四水三十六卫……”

碧嘉谦道：“等回帝都后，我不会碰，真正掌权之后，我也不会让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碰。”

容卿伸手将床板下的米粒捻起，微微一笑，道：“荀恒，本座善意提醒你，你且仔细着用这些化整为零，散落苏浙各地的箭艇，免得哪日陛下要用，你刚将这什么三十六卫齐结起来，这箭艇便因常年负重而四分五裂四处渗水，届时，便不是本座打你一顿能够偿还的了。”

容卿提醒得很到位，提醒得十分隐晦，荀侯没反应过来，他的好儿子反应过来了，荀恒不由面色凝重，容掌司这是在提醒他，别给旁人机会，说他们荀家拿着国帑私用！

容掌司看着荀大才子，再次提醒道：“有些人事，不是你想被哪个用就能被用的，你自认脑瓜好用，却不代表别人也会觉得你脑瓜好用。”

荀大才子被打击得肝疼，一手指向舱门，好似在问，那个看着就晕头晕脑的少侠呢？

我就不信这位少侠的脑瓜比我还灵！

容卿拢肩看着对方，直到将荀恒看得头皮发麻，这才道：“蓝家如何，你不妨有空问问你父亲，哦，对了，你父子今夜便要分别，你暂时没机会问。无妨，本座再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蓝家，富甲天下，远不是你荀大掌柜卖米能赶得上的，只怕你卖一辈子米，也赶不上蓝家的九牛一毛。”

碧嘉谦适时对荀恒补刀道：“我与逸昆相识许久，他这人最大的好处，便是你所谓的脑瓜不灵，只因，他从来不会擅自做多余的事。凡事不明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当然了，我与容卿也有得是手段，令蓝逸昆什么都做不了。”

言外之意便是，手段不成，那便两人联手以武力制服蓝少侠，消停歇菜！

容掌司想了想，复又对大才子补了一记重刀，“即便蓝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