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开！”

下颚被捏住之际，容卿一霎醒转，待发觉曹鐅骏凑近要亲，刚吼出两个字，脸颊便挨了一巴掌，耳廓嗡嗡作响，天旋地转之际，颈侧被曹鐅骏一连亲了好几口，容卿连恨带急，忍不住吼道：“灵霄禾——你这个没卵子的货！你这个鸟没用的货！你就是个阉狗——”

惊空掠影，容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直接扫飞，压在他身上的曹鐅骏也没落着好，被扫飞得更远！

半空翻转两下，面朝下俯卧在沙地上，发髻被揪，容卿被迫抬起头，对上了灵霄禾的怒瞪，两厢对视，容卿忽而闭上长眸，唇角微勾，疑似一笑，轻道：“我不受任何欺辱……你不如……你送我一程也罢。”

灵霄禾有一霎的微愣，这容貌，这嗓音，真是太像碧云了，忍不住捏住容卿下颚凑近，他没来由的道：“不堪受辱，你不会咬舌自尽么？”

容卿沉默片刻，睁开眼看着对方，唇角紧抿，转开视线看着苍穹，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轻易去死，我的主公，我的恩师，我若死了，他们会死得毫无价值，那些折磨过他们的人，都还活得极好。还有公子……公子他……”

泪无端坠落，容卿本也没打算隐忍，任泪长流，轻声唤道：“碧嘉谦……终是我先你一步而去……”

灵霄禾好似脑筋发抽一般，混不见方才要人命的模样，又道：“那你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就会走火入魔了呢？”

“我——”容卿用力挣扎甩开灵霄禾的手，手肘撑着身子，冷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来问，你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灵霄禾不由分说捏住容卿手腕细探，一探不要紧，他除了心惊不已之外，不无奇怪道：“你想要自己突破玄关，再进一层？没旁人助肋，你走火入魔乃是轻的，只怕再晚一会儿，你便会筋骨爆裂而死。”

“别说那个裂字！你别说——”容卿蓦地吼道：“别说那个裂字！我不要听——公子——”

灵霄禾闪避开容卿喷出的鲜血，看着这人挣扎喘息，长眸中的神识游离不定，呢喃般的道：“碧嘉谦……你不能死……公子……不要离开容卿……不要丢下我……世道不公，我……我只有你了……公子……”

所谓痛哭流涕，容卿痛哭之际，流出来的乃是血，那血好似不要银子一般，顺着唇角汩汩而出，只待眸中神色微僵的那一霎，灵霄禾俯身疾点容卿各处要穴，手掌压住容卿头顶百汇，看似要人命，实则乃是度息。

真恶心，他居然要救御风鬼手的徒弟，简直要恶心死他了！

更恶心的是，他不仅要救御风鬼手的徒弟，还要尽快去往武当，替碧嘉谦挡灾！

诶？

这个不恶心，这个真不恶心。

能替阿谦挡灾，哪里恶心了？！

这么来想么……

灵霄禾低头看着容卿，若这人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若容卿当真想凭借自己冲破玄关，那他救了容卿，其实仔细想想……

嗯，好像也不怎么恶心。

再有就是……

玄紫君要用这个人，这个人很关键，如此说来，他做的事不仅不恶心他，反而……

灵霄禾撤回手掌，任容卿歪歪斜斜而倒，身快于意的接住这人，看着容卿昏厥之际人畜无害的面容，看着酷似碧云的五官，灵霄禾不知第几次忍不住的伸出手，抚摸上了那副容颜。

遥望天际薄雾，远山青葱，这一幕乃与当年江畔的那一幕逐渐重叠，乃在这里，就是这里，他亲手将碧云与碧嘉谦交给玄紫君，经年一别，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此间一晤，留给他聊以慰藉的，居然不是那对父子，而是御风鬼手的这个徒弟。

“其实吧，这也不是你的错。”灵霄禾捂上半边脸，笑声落，语调生涩：“这些都是孤王的错，分明是孤王的错，怎么能怪在你身上呢？”

“分明是这个天下的错，怎么能将这些错都归于你身上呢？”

“我就是气不过，我恨御风鬼手，可我知道，这也不是他的错。”

“这更不是你的错。”

“阿云……阿谦。”

灵霄禾捧住容卿的脸，慢慢凑近，在其眉间落下一个浅吻，“你们放心，往后，有孤王与你们心中的那个陛下，有我灵霄禾与玄紫君来扛，我与紫君会扛住所有风雨，这些江山之事，交予我与紫君便是。”

灵霄禾将容卿衣裳整好，想了想，又将这人衣裳脱了，再次想了想，到底给容掌司留了一份尊严，没脱裤子。

将容卿抱到江畔，灵霄禾凑着冰封消融的江水，先将那身沾满血迹泥沙的玄衣洗净，继而仔仔细细的将人也清洗干净，又寻来方才掉落的束发玉笄，替容卿端端正正束了发髻，随后用功法替这人干身，干发，干衣，一件件将衣裳为容卿穿好。

做罢这些，灵霄禾若有所思片刻，回望江面，指着尚未飘远的那方玄纱，目光锁定曹鐅骏，眼中青芒一掠，道：“去将那玄纱捡回来，敢破损一丁点，孤王便拆碎你喂鱼。”

曹鐅骏哪里还敢造次，连忙应是之后噗通跳江划水，将玄纱捡回，双手奉上。

灵霄禾托着玄纱，一声叱喝，掌中腾起一阵烟尘，湿透的玄纱俄顷干了，视线梭巡容卿，就观这位容掌司各处仪容皆打点妥当，灵霄禾将人扶起，沉默片刻，放轻动作将玄纱为容卿挂好，压紧玄纱玉扣。

他晓得暂时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但不知为何，他此时看着容卿，有点不舍得放手了。

方才他探容卿脉络之所以心惊，乃在于他晓得了容卿并未完全丧失反抗能力，既然未曾丧失反抗能力，又缘何任由曹鐅骏那样的人占便宜？

虽说没真的发生什么，但总归是……但凡想想，他不仅懊恼，还格外后悔。

直到这一刻，灵霄禾算是想明白了，容卿不是不反抗，而是不能轻易反抗，一旦反抗便会交手，届时，他有极大的可能会将容卿当场打死。

除此之外，堂堂南疆王是绝对不会承认，他兴许能将容卿打死，但他自己也落不到好。

以容卿走火入魔之际的功法，只怕他即便胜，也是惨胜！

尤忆那一刻，容卿说过，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不能任由恩师与主公白死，更不能让碧嘉谦独自承受所有苦痛。

灵霄禾摇头苦笑，隔着玄纱轻捏容卿脸颊，道：“小机灵鬼，若你师父有你一半的玲珑心，只怕也不会处处被碧云掣肘……你听好，你要好好辅佐紫君，你要善待阿谦，否则——孤王必让你死得惨过今日百倍！今日只有曹鐅骏在，来日/你敢造次——孤王定寻百千人——辱你千百遍！”

前头的话没听见，唯末尾这句威胁最有效，容卿倏尔睁开长眸，冷道：“兀那你谁？你算个老几？此处乃是大玄地界，你这么个鸟外族，请滚，好么？”

当年这货就是这么怼他的……

灵霄禾长声大笑，起身低睨道：“曹鐅骏你不能随便杀，这人想必还有用，你家那个陛下乃是万狐之王，你多跟他学学，下次再落到孤王手里，起码能少吃些亏。”

容卿没将这句玩笑话放在心里，沉默稍久，抬眼看着灵霄禾，问道：“今日/你跟本座说一句实话，你对本座的主公与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再者，南疆对大玄，又是什么态度？”

问得好，问得极好，但灵霄禾不会回答。

容卿抚过玄纱，又抚过衣裳，低头细嗅，扑面而来的乃是清淡水汽，这便又换了个问法，道：“便与你对本座的态度一般，你固然恨极我，但你却秉持大道之义，援手襄助？”

咦？

南疆王摸了摸下巴，大玄的容掌司好聪明哦！

摸下巴的手被容卿拍掉，两人近距离对视，容卿喝道：“你答本座一句，是与不是？！”

灵霄禾翻出一个白眼：“我说是，你就信？”

容卿咆哮道：“那你便说，是与不是？！”

灵霄禾啧了一声，过后又啧啧两声，忽而指着不远处，神色震惊道：“你看那是谁？！”

容卿：“……”

他不用看都知道灵霄禾说的那是谁，那就是个鸟！

鱼鸟！

这个混账熊鸟玩意儿！

将他当个三岁娃娃骗！

可……

他还是回了一个眼神，顺着灵霄禾的指引，看了一眼纵掠江面捕鱼吃的那只渔鸥。

灵霄禾趁着这个机会踏空而去，视线停在容卿玄衣，忽而一笑，紫君，你的眼光……极好。

兴许大玄江山与我南疆，真的可以借着阿谦与容卿两人的手，重归秀丽之色——

届时，海天轻烟处，你我再把酒一壶，并肩看万里江河湖海，奉三柱清香，告慰阿云英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