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有因为瞧见南山异动而担心碧云的，便也有人因这异动与讯号而担心碧嘉谦的——

玄丹阙便在其中。

甚至可以说，他是唯一一个纯粹担心碧嘉谦的，这份纯粹，来自他内心对碧嘉谦执念了十二载的记挂。

天玑殿中，玄丹阙一身月白深衣，玉冠未束，这王不王贵不贵的打扮，自他打小就待见这般穿，也确实因此有了清朴雅称。

再配上这位殿下天生肖似他母后的五官，一个俊雅的人儿，本该获圣帝格外入眼——

但今上对这孩儿是入眼了，入眼的说法，便是格外的嫌这人碍眼！

陛下嫌不嫌他，玄丹阙这会儿顾不上在乎，此时他左右徘徊殿中，心神愈发不安——

晨间来请安的王妃也好，侧妃也罢，都没入这位殿下的眼，便连平日里悉心照顾的花草他也无心浇灌。

殿中挪了一圈步子，玄丹阙恰好走到剑阁前，一目扫尽所有佩剑，他的眼神好似带刃般盯在了圣帝御赐他的那把剑上，此剑名为，“齿冷”。

若说圣帝赐给玄二殿的宝剑，这名字也算清奇，“齿冷”，听着就冷的同时，暗含讽刺意味。

讽刺他的是个什么意味，玄丹阙只觉便如这剑名般的令他齿冷，抄了这把剑，他转身出了天玑殿。

一尾长影迎着临近午时的烈阳，玄丹阙打马玄宫宫道取西侧偏门而出，只是他并未往灵泉山庄方位，而是要去夜玄观。

碧嘉谦估计出了事，他倒要问问那位身在塔中悠闲度日的云相，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同样是父子，碧云不待见碧嘉谦这个孩儿，陛下也不待见他这个皇子，他不能质问陛下，但他早就想携一腔怒火去质问碧云！

磨来磨去磨到今日，玄丹阙自瞧见南山异动，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丹阙殿下出宫，出的方式又是这般招摇，圣帝不可能不知道，偏偏那伺候天玑殿的总管内侍陪着玄丹阙的王妃，一路哭哭啼啼跑到了太极殿！

待听罢那女子连哭带告状的说了一顿玄丹阙的不是，本就着急震怒的圣帝当即将丰长穆踹了一个跟头，冷笑道：“你这货与其看住朕，与其跟朕这儿哭个不休，怎不去看住朕的那个丹阙孩儿！”

如此，这话一旦喝出，玄丹阙那王妃俄顷不敢哭了，她怎会听不出来陛下是在变相怪她多事！

玄丹阙的王妃连声告罪的退下，圣帝凝眉看向殿外，道：“唐元！速去无珏天璇殿那处，传朕旨意——”

话到这里，圣帝便瞧见那天璇殿的总管遥遥连滚带爬的跑来了，陛下不怒了，怒至笑容满面，待天璇殿总管灰头土脸的跑到御前，叩地哭道：“陛下！殿下他……他带着……殿下带着天璇十二卫以及上百人马夺了正阳门——出宫去了！”

玄丹阙尚且晓得分寸，只从西门而出，玄无珏这是连禁忌都忘了，敢带着人直接夺正阳门而出——

这可当真是好！

圣帝冷眼盯着方才玄丹阙王妃去的方向，若非这女人碍事耽误了功夫，说不定他还有机会拦住玄无珏不让这人出宫！

一并三个皇儿，该出的不该出的都出去了，圣帝只觉无奈，便在这时，素和寒拙传话过来，想要面圣。

圣帝没立刻召见这人，而是命丰长穆备了茶，说的是备茶，实则就是陛下暂时不想听见丰长穆小声又压抑的哭声，太聒噪，闹心！

时过差不多正午，素和如风借着身份便利先一步从灵泉山庄赶了回来，那处发生的事太过惊天动地，而这人还顺手牵羊的将碧云写的那张纸条给带了回来——

这就是典型的想要替素和寒拙求情，素和如风想在陛下面前先卖个乖。

圣帝将丰长穆小心翼翼端来的茶让素和如风喝了润喉，又命这人回灵泉山庄去了，素和如风彻底学乖，这次走得慢了几步，果然又听见太极殿内传出了圣帝的召声，素和将军暗地里擦了把汗，乖乖的又回去了，跪在殿中听候吩咐。

圣帝眼皮都懒得抬，只道：“如风，你很好，比你父亲好得太多，年轻有为，朕果然没看错你。”

这顶大帽子扣得素和如风肝儿颤，连忙单膝改双膝跪地，叩道：“末将但凭陛下吩咐！”

圣帝有暇扫了丰长穆一眼，复对素和如风道：“如风，摆驾，随朕去灵泉山庄。”

丰长穆的嘴逐渐张成个圈，待这位御前大伴终于将嘴阖上的时候，素和将军早已身体力行的做到了他对陛下所说的那句，“但凭吩咐”。

圣帝点头，朕的如风果然还是要夸着，这人才能腿脚这般利索。

如此，待素和如风似风一般来去如飞，顶着日头求见陛下的素和寒拙也基本惊呆，他的好儿子是没听出来陛下要拿人当炮灰用嘛？！

圣帝施施然走下玉阶，经过素和寒拙身边之际，抖了一下龙袍，凉风裹上素和大人被晒得皲裂的脸，好似在说，你那孩儿比你这老货好用多了，寒拙，你老矣。

抖罢龙袍，圣帝凌空而跃，大玄帝王身带磅礴劲风，一霎远去

！

可怜素和大人差点被陛下龙袍带的那股风给扇飞，迎面对上疾步而下的丰长穆，两人对脸，无语凝噎——

丰长穆瞪眼，陛下走了，咱俩咋办！

素和寒拙仰脸望天，我能咋办，干脆掏心挖肺的将自个儿凉着伴了，给咱们陛下吃了算了！

这厢玄宫是风冷清清，素和尚书与丰大伴这俩人满心瓦凉，皆寻思着是否该挂脖上吊，而夜玄观那处，则是当真风冷清清。

不仅冷，忘忧塔七层几乎如临寒冬，木质的隔层，细细密密的蒙上了一层冷霜。

碧云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伏在镜前，斑驳铜镜先是咯吱的一声轻响，继而便是磕磕巴巴的一连脆响，铜镜经过日照又乍然被这么一冻，镜面裂了。

本在浑噩的碧云被这动静惊醒，倏尔回眸，四周不知何时弥漫了一层水雾，雾气蒸腾之间，曳出了一角玄色衣摆。

“谁……”

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了这个字，碧云总算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确切的说，乃是他看到了那人手里拿着的剑，之所以看得清楚，乃因这把剑的剑锋，正对着他的咽喉。

束得整齐的发髻被人伸手揪着，碧云被迫仰起脸，面前这人正如他所念的，面容清瘦，却再也没了那股横拧的死丑模样。

“御风。”

语声平静的叫出这个名字，碧云笑了，“我们这是在地府了么？”

没人回答他，只有一股蛮横的力道扯着他的发髻将他扔上了竹床，随即便压了上来，有声问他，“你藏了这般久的剑，想不想试试这剑如何？”

碧云刚想摇头笑说别闹，仔细穿好的衣裳突尔被粗暴扯开，一柄冰冷物事猝不及防捣在胸口，剧痛袭来，碧云震颤数下，血水顺着唇角涌出，偶有扫过脚踝银链，暗道侥幸，这混账想必是失了心性只顾胡来，幸亏没扯断这链子……

察觉对方要扯他裤脚，碧云唯恐链子被扯断，凝声吼道：“你这人——别碰我！”

语声甫落，他一脚将人踢开，御风鬼手伏在地上，粗声喘息道：“你不让我碰——你预备留给哪个碰？！”

碧云嘶哑着声线道：“我能留给哪个……我……我就留给你了，一生的清白，都给你了……御风……过来。”

“我——我不过去！我难受——我控制不住——小云……小云——”御风鬼手神情凄楚之间，夹杂着委屈，惶及凑近碧云，用脸颊蹭掉对方唇角血迹，恸哭道：“我不想伤你……小云……小云！我难受——我怕伤害卿儿伤害阿谦——我不知道去哪里——我不知道躲哪里去——我不想孤孤单单的死——但我更不想你死——”

连哭带吼的将碧云搂住，御风鬼手一声声的哭，将徒儿打伤，将碧云最在乎的孩儿打伤，与圣帝辞别，种种叠加到此，眼见将碧云伤得严重，御风鬼手哭得痛，心疼坏了！

碧云默声搂着人，一下一下拍着御风鬼手后背，面色悲然，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对御风鬼手下不去手，他更希望这个人能活着，此间少年一般的活着，事实证明，这已然不可能了。

碧云搂了一会儿御风鬼手，忽而往后撤了撤身子，轻道：“御风，来要我，我让你快活。”

御风鬼手刚想说不，碧云便凑了过来将他的嘴唇含了，唇舌相依，碧云亲得细致，借着亲吻，整个人慢慢挪了过去。

御风鬼手整个人都僵了，说不畅快那是假的，可这个时候畅快，还是在这么个地儿，他畅快得起来吗？！

“小云——你别死好不好——”

愁了片刻便只吼了这句，御风鬼手仍是哭得难受，动作倒是不耽误。

碧云笑入长眸，慢慢的软倒在竹床上，衣裳胡乱一穿，眼神基本不怎么清澈了——

“御风，你听我说，卿儿视你为师，其实更将你当成他父亲看待，而谦儿也一样，那个孩儿……你总不能让我那孩儿死了我这亲爹之后，连你这后爹也没了……我这……我不成了，你放我去罢。”

好言好语的细述，换来了御风鬼手的一霎冷对，捡了龙泉剑，御风鬼手慢慢抬腕，剑锋擦过碧云咽喉，道：“我没去杀碧嘉谦，是因为看在卿儿面子上，我本来是准备去将碧嘉谦擒来让你亲眼看着我杀了你孩儿的！你若敢死了——我这便——”

御风鬼手话语俄顷一顿，眼瞅着碧云身子猛然往前一送，剑锋吻颈，血光破开，虽说没伤到要害，但那血仍是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御风鬼手直接傻了，便连着急赶回来的幽魂在看到这一幕之后，也傻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还有被这一幕震在楼梯口的玄丹阙，好巧不巧，偏就待他赶来想要质问碧云的时候，一眼瞧见了这人被剑锋吻颈，鲜血横飞！

“不要——”

玄丹阙当先抢上前连忙点了碧云的穴止血，这血不好止住，伤的即便不是要害，这人的颈子被划了个骇人的口子，加上碧云本就基本被消磨干净，玄丹阙一搭碧云腕子，惊得魂都要飞了！

这会儿哪里还管得了其他闲事，玄丹